晨光退去,青石板上的影子缩回墙根。陈砚舟把考篮往肩上一扛,转身就走。守城将军站在暗室门口没动,只低声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办?”
“等天黑。”陈砚舟头也不回,“他们今晚一定会动那些东西。”
赵德昌白天被当众揭穿,狼狈逃走,钱永昌也被文气震飞,两人不可能善罢甘休。但越是慌乱,越容易留下痕迹。他敢在大庭广众下亮出原卷,就是要逼这些人连夜收拾残局——赃物藏得越深,越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而赵德昌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贡院偏殿西侧那间小屋。
他知道那屋子的布局。三张案桌,两排书架,墙上挂着州试名录。赵德昌的办公桌靠窗,雕花木腿,右下角有一道裂纹,像是被重物砸过。桌上摆着砚台、笔架、镇纸,还有个铜锁匣子,平日钥匙从不离身。
可人一慌,就会犯错。
夜里三更,月亮挂在屋脊上。贡院大门已关,巡役在主道来回走动,每隔一刻钟换一次岗。院内一片安静,只有风穿过廊柱的声音。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移动,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是陈砚舟。
他没穿青衫,换了一身灰布短打,腰间裹紧,手里提着一盏熄灭的灯笼。身后三步远,跟着一个身影更高的人。银甲覆面,斗篷遮身,走路没有一点声响。
慕容昭宁来了。
她没说话,只抬手比了个手势:前方十步,有巡更。
陈砚舟点头,蹲下身,等巡役的脚步声远去,立刻窜向西侧偏殿。门上了锁,但锁扣松动,显然是白天有人进出过。
他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铁条,插进锁孔,轻轻一挑。
咔哒。
门开了条缝。
慕容昭宁闪身进去,背靠墙站定,手按剑柄。陈砚舟跟进来,顺手关门。屋里漆黑,他摸出火折子,吹亮一点火星,照向赵德昌的案桌。
桌子还在原位。
他绕到右侧,手指摸向桌腿裂缝。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雕花,形似层层宫门。白天他看到这一幕时,脑中的《唐诗三百首》忽然翻页,停在《过华清宫》那一章。
“山顶千门次第开。”
他记得这句诗浮现在眼前时,金光一闪。
现在他指尖顺着花纹划动,轻轻一扣。
啪。
一块木板弹开,露出暗格。
里面放着两样东西。
一份答卷,纸色发黄,边角磨损,上面用墨笔写着“张生代笔”,字迹歪斜,明显是伪造的。答卷下方压着一封信,信封未封口,抽出一看,内容简短:
“事若成,升迁有望,钱大人亲允。”
落款没有名字,但笔迹和钱永昌平时批阅公文的一模一样。
陈砚舟把信和答卷塞进怀里。
成了。
这下不只是调包未遂,而是实打实的舞弊证据。赵德昌想让别人替考,钱永昌答应事后保他升官。两人勾结,罪证确凿。
他正要合上暗格,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由远及近,速度快,方向直奔这间屋子。
慕容昭宁眼神一冷,拔剑出鞘,闪身到门后。剑尖抵入门缝,只留一线缝隙观察外头。
陈砚舟吹灭火折,贴墙站立。
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紫影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持火把的随从。
是钱永昌。
他脸色铁青,眼睛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陈砚舟刚才站的位置。
“果然在这里!”
他一步上前,伸手就抓案桌。
陈砚舟没动。
他闭上眼,低声念出《过华清宫》后半首: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话音落下,一股热流从胸口涌出,直冲喉咙。文气自体内奔腾而出,在门前凝聚成一道半透明屏障,金色微光流转,像一层看不见的墙。
钱永昌扑到门口,用力推门——
轰!
屏障猛然反弹,力量如巨锤砸下。
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走廊一根木柱,摔在庭院石阶上,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两个随从举着火把愣在原地,见状跪地不起,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烧着了地毯一角。
慕容昭宁收剑入鞘,走到门边,低头看着钱永昌。
“下次,不是撞门。”
她顿了一下。
“是断骨。”
钱永昌抬头,嘴角带血,还想说话。
陈砚舟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槛上,拍了拍衣袖。
“我本来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他把手伸进怀中,掏出那封信,在月光下一抖。
“是你非要让我多拿点。”
远处传来更多脚步声,应该是巡役听见动静赶来了。
慕容昭宁看了眼陈砚舟。
“走?”
“走。”
两人转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身后庭院中,钱永昌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断裂的玉佩。他抬头望向屋顶消失的方向,嘴唇颤抖。
“你……你不是人……”
没人回答他。
风卷着烧焦的纸片飞过,一片落在他脸上,是他刚才撕碎的密信残页。
另一边,巷口转角。
陈砚舟和慕容昭宁停下脚步。
“证据够了吗?”她问。
“够了。”
“下一步呢?”
陈砚舟摸了摸怀里的信,笑了笑。
“该还债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边一只麻雀扑棱飞起,掠过街灯,朝贡院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