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透出点白光,陈砚舟揉了揉脖子。他靠在茶馆门框上坐了一夜,考篮一直抱在怀里,手指还夹着那张写着“桐油”的纸条。慕容昭宁站在旁边,手没离开过剑柄。
她看了眼天色,“该进去了。”
陈砚舟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衣角。青衫皱得像晒干的菜叶,但他不在乎。今天是州试策论日,考场才是正经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贡院大门。守门差役认得他,挥挥手放行。慕容昭宁被拦下,她只说了一句“北漠使团特许通行”,差役便不再多问。
号舍里已经坐了不少考生。陈砚舟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考篮,取出笔墨。砚台里的墨还是昨夜磨好的,黑得发亮。
主考官王崇礼站在高台之上,一声令下,试卷分发。
陈砚舟接过卷子,低头一看,眉头微动。
题面写着:“边疆布防图缺失,附残片三寸,请议其患,对策以安国。”
下面压着一张羊皮纸碎片,画着几道山脊和一条弯河。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北漠东部地形,靠近雁门关那段。
有人想拿边疆军务当考题。
这不对劲。科举策论从不碰具体兵防,更别说用真实地形当材料。这不是考文章,是考将才。
他抬头扫了一圈。主考官王崇礼目光如刀,在场中巡视。角落里,一个穿灰袍的考官正盯着他看——钱永昌。
这人昨天出现在纵火案密信里,三皇子的人。
陈砚舟不动声色,把《从军行》诗稿从考篮里拿出来,轻轻铺在案角。纸页翻动时,脑中《唐诗三百首》微微震动,一行字浮现: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文气流转,神魂一清。
他提笔蘸墨,开始写。
第一句落纸:“古之御外者,不在坚城,而在士心。”
话音未落,钱永昌忽然冷笑一声:“呵,寒门子也懂兵法?”
声音不大,但整个考场都听见了。
不少考生抬头。有人皱眉,有人幸灾乐祸。这种题本就难答,你还敢第一个动笔?
陈砚舟没理他,继续写。
“臣观此残图,山势北高南低,河曲处易伏兵。敌若自漠北南下,必取道鹰嘴峡,直逼雁门。然我军常年固守关门,疲于奔命,非长久之计。”
他一边写,一边回忆昨夜在茶馆看过的北漠地图。那些细节,全被《唐诗三百首》自动归类到“边塞地理”篇目里,此刻清晰浮现。
他又写下一句:“与其被动据险,不如主动控势。何谓控势?诗可为令,文可作阵。”
这话一出,连王崇礼都抬起了头。
陈砚舟笔锋一转,引出《从军行》诗句:“‘晓战随金鼓’,非止言征战之勤,实乃治军之道。兵贵神速,令出即行,方能先机制敌。”
就在“晓战随金鼓”五个字落纸的瞬间,整句话泛起淡淡金光。
不是错觉。
坐在高台上的王崇礼猛地站起,快步走下台阶。
他是老军幕出身,年轻时在西北带过兵。他知道什么样的文字能带杀气——纸上谈兵的,写不出“晓战”二字;真正懂战场的人,才能让文气共鸣。
他走到陈砚舟身后,低头看他写的策论。
越看,脸色越凝重。
这哪是考生答卷?分明是一份边疆布防改革书!用诗解兵机,以文立军规,层层递进,逻辑严密。最关键的是,他对地形的判断,和兵部密档里的分析几乎一致。
“你从哪儿知道这段地形?”王崇礼开口。
陈砚舟收笔,抬头:“读过一些杂书,加上昨夜有人想烧我的考篮,顺带记住了他们的计划。”
王崇礼眼神一震。
他知道昨夜火灾的事。但没想到,一个考生能在经历袭击后,第二天还能冷静作答,甚至把边疆局势拆解得如此清楚。
钱永昌见状,立刻插话:“王大人,此子出身寒微,从未涉足军旅,所言恐为空谈。况且……”他顿了顿,“边疆要务岂容妄议?万一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陈砚舟笑了:“钱大人说得对。所以我没写全图,只讲原理。要是我把整条防线画出来,您是不是得当场抓我当细作?”
考生中有人低声笑起来。
钱永昌脸一黑:“你这是戏弄考官?”
“不敢。”陈砚舟摇头,“我只是觉得,既然题目出了,就得答完整。您要是觉得我不配答这种题,那下次别出就是了。”
王崇礼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转身,大步走向高台。
全场安静。
下一秒,他一掌拍在案上,声如洪钟:“此子才识卓绝,胸有甲兵,非池中物!当面圣!”
四个字炸开,满场哗然。
“当面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寒门书生,已经被主考官认定为朝廷可用之才,极可能直接送入殿试,由皇帝亲览其文!
钱永昌脸色铁青,想反驳,却不敢当众顶撞主考官。他死死盯着陈砚舟,眼里像要喷火。
陈砚舟低头继续写字。
他没停笔。既然开了头,就得写完。
“臣以为,边疆之患,不在敌强,而在心散。将士不知为何而战,百姓不识何为家国。故需以诗铸魂,以文固防。”
他写下最后一段:“每营设‘文教官’一人,每日晨诵边塞诗一首。非为风雅,实为激志。‘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此等诗句入耳入心,士气自振。”
笔尖一顿,全文终。
整张试卷边缘泛起微弱金光,一闪而逝。
王崇礼站在高台上,目光灼灼落在他身上,久久未移。
钱永昌悄悄退到柱子后面,袖中手指捏得发白。
其他考生交头接耳。
“那真是文气显化?”
“他写的啥?怎么能让王大人拍桌子?”
“听说他昨晚差点被烧死,今早还能写出这种文章?”
陈砚舟收起笔,把诗稿重新塞进考篮。他抬头看了看窗外。
天已大亮。
风吹进来,掀动纸页。他写的那句“晓战随金鼓”还在发光,像是不肯熄灭。
他没再看任何人,只是低头检查考篮带子是否系紧。
这时,一只麻雀飞过窗前,翅膀扫落一片梧叶。
叶子飘下来,正好盖住钱永昌脚边的一角紫帕。那帕子绣着半个“珩”字,一角沾了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