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贡院后没有回家。
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他,立刻指着喊:“是陈案首!就是他写了《赤壁赋》!”
旁边茶楼里说书的声音突然停了,接着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长衫的先生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惊堂木。
“真是你?”那人喘着气问,“我刚讲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台下三个秀才当场背诵全文,你说巧不巧?”
陈砚舟笑了笑:“那您讲得比我写得还快。”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一个小童从人群里钻出来,举着一张纸冲他晃:“哥哥!这是我抄的!一个字没敢错!”
纸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着整篇《赤壁赋》,最后还画了个笑脸。
陈砚舟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说:“不错,第三行少了个‘而’字,下次注意。”
小童一拍脑袋:“哎呀!我就说怎么读着别扭!”
话音未落,旁边书肆掌柜探出身子大喊:“加印!再加五十份!现在就挂门口!”
伙计应声跑进屋,不一会儿,一块新木牌被挂了出来——“今日特供:陈案首亲撰《赤壁赋》全文,每张十文”。
路上行人争着去买。几个穷书生凑钱买了一张,围在一起念。
“是非纷乱处,一笑破风云……”一人念完,叹口气,“这话要是早十年说出来,朝堂也不至于斗成这样。”
陈砚舟没停下脚步,只是听着。有人问他为何能写出这种文章,他说:“我没去过赤壁,也没打过仗。但我知道,吵架吵到最后,最厉害的不是骂得响的那个,而是还能笑出来的那个。”
这话被人记住了。
很快,街角巷尾都在传这句话。有老儒在私塾里教学生时特意加上一句:“你们记住,以后谁再说读书人不懂政事,就把这句甩他脸上。”
中午时分,知府派人来请。
马车停在路边,小吏躬身道:“大人已在府衙设宴,请陈案首务必赏光。”
陈砚舟上了车,一路无话。到了府衙门前,鼓乐齐鸣,红毯铺地,两排差役列队相迎。
宴会设在正厅,扬州城有名望的官员和士子几乎都来了。知府亲自迎到台阶下,满脸笑意。
“昨夜陛下御批已至,称你为‘文坛新主’。”他压低声音,“这事现在全城都知道了。”
厅内众人见陈砚舟进来,纷纷起身拱手。知府抬手示意安静,然后走到主位前,举起酒杯。
“今日不为别的,只为庆贺我扬州出了个真才子!”他大声道,“陈砚舟以一篇《赤壁赋》震动考场,金榜自行发光,天地为之共鸣。这不是侥幸,这是天意!”
底下有人低声嘀咕:“不过是一篇赋,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拉了一下袖子:“你忘了卷库的事?考官撕卷被震晕,残页都能发光。这不是文章,是神迹。”
知府继续说:“我已经下令,将《赤壁赋》全文刻入府学碑林,供天下学子日日诵读。从今往后,谁想进这府学,先背这篇赋再说。”
反对的声音彻底没了。
一名年长官员站起来,语气复杂:“陈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实乃可喜可贺。只是……你从未入仕,也无家学渊源,如何敢对朝局指点江山?”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安静。
陈砚舟放下筷子,抬头看那人:“您读过三国吗?”
“自然读过。”
“您上过战场吗?”
“不曾。”
“那您凭什么能评曹操刘备?”
那人一愣。
“文章的道理也一样。”陈砚舟说,“我没当过宰相,但我可以读史;我没参与过党争,但我能看到结果。写文章不是要你亲身经历每件事,而是要看懂人心、看透本质。”
他顿了顿:“如果非得被打一顿才知道疼,那世上就没医生了。”
满堂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掌声。
知府笑着拍桌:“说得好!这才是真见识!”
宴席散后,陈砚舟独自去了西街一家酒楼。他挑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
楼下街道依旧热闹,有人抱着抄本走过,嘴里还在念。
他望着窗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别院内。
萧景珩站在窗前,脸色铁青。随从跪在地上,声音发抖:“主子……全城都在传《赤壁赋》,连宫中快马已经出发,专门来取原文……礼部那边也动了,说要编入科考范本……”
“砰!”茶盏砸在地上,碎片溅到随从脚边。
“他算什么东西!”萧景珩咬牙,“一个寒门贱种,靠几句话就想踩在我头上?我布局三次,三次都被他逃过去!州试、乡试、殿试前我都派人动手,结果呢?他越打越强!”
随从不敢抬头:“属下无能……”
“闭嘴!”萧景珩转身,眼神阴冷,“他在扬州已经立住脚了。民心、官心、帝王心,三心皆归他。我们在这儿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抓起案上的紫印文书,狠狠撕碎:“传令下去,所有暗桩即刻收网,不留痕迹。今晚就走,回京。”
“可是主子,要不要再试一次?比如……散布谣言,说他文章是抄的?”
“蠢货!”萧景珩冷笑,“金榜发光,残页留光,天地共鸣的事谁造得出来?你编十个谣言,也抵不过百姓亲眼看见的一道光。”
他拿起披风,冷冷道:“他现在是光,我是影。影斗不过光,只能退。”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驶出城南门。车内帘幕低垂,只露出一角紫色衣袖。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响声。
而酒楼上,陈砚舟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孩童追着跑过,一边跳一边喊:“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其中一个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却立刻爬起来继续喊,脸都涨红了。
陈砚舟笑了。
他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京城有人怒。”
这是昨天收到的匿名信,他已经烧过一次,又重新拼了起来。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折好,放回袖中。
远处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城墙之上。一只麻雀落在屋檐,啄了两下瓦片,扑棱棱飞走了。
陈砚舟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平静。
楼下说书人换了新段子,开场第一句就是:“话说大雍年间,有一少年,名唤陈砚舟,作《赤壁赋》,惊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