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贡院,风还在吹。他没回头,也没加快脚步。他知道有人在看,也知道那双眼睛不会只看一眼。
他穿过街角,绕过粮铺后巷,拐进一间塌了半边墙的破庙。庙里供桌倒了,香炉翻在地上,灰烬散了一地。他坐在角落干草堆上,把考篮放在腿边,折扇横在膝头。
他闭上眼。
不是睡觉,是在等。
他知道那篇《赤壁赋》策论还在被人盯着。紫印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抽屉里,三皇子的人也不会就此罢手。文章写得再好,若没人看到,也等于白纸一张。
他摸了摸袖中的《唐诗三百首》,书页安静,像睡着了。
但他知道它醒着。
子时三刻,庙外传来猫叫。一声短,两声长,是暗哨信号。
他睁开眼。
几乎同时,脑中《唐诗三百首》猛地一震,一页诗文自行翻开,浮现一行字:“卷毁文不毁,真才自会彰。”
他立刻起身,抓起折扇就往外走。
贡院方向有光亮透出,偏殿窗户缝里漏出一线烛火。夜里本该封门落锁,哪来的灯?
他没靠近大门,而是贴着后巷泥墙快步前行。到了墙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铜扣,在月光下一照——正是知府给的联络信物。
他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片刻后,一个黑影从对面屋檐跳下,是守城将军旧部的小卒,姓王,曾在州试时帮过忙。
“大人,里面有动静。”小卒压低声音,“一个穿官袍的进了偏殿,手里提着钥匙,像是管卷库的。”
“看清脸了吗?”
“像是丙字号考官,常在誊录房走动。”
陈砚舟点头。这种小角色最容易被收买,也最不怕死。
“你去装巡更,进殿查看。若见异常,立刻退出。别碰东西,只记位置。”
小卒应声而去。
陈砚舟退回暗处,盘腿坐下,手指轻点折扇骨节,一下一下,像在打拍子。他闭眼,心神沉入《唐诗三百首》,默默感应那篇策论的气息。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庙墙外传来急促脚步。
小卒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团纸和一块腰牌。
“那人动手了!”小卒喘着气,“他打开木匣,抽出您的试卷就要撕!可刚扯了一下,纸上金光一闪,他整个人往后倒,脑袋撞在桌上,晕过去了!我就趁机捡了这半页纸和他掉的牌子。”
陈砚舟接过残页,指尖触到纸面瞬间,脑中《唐诗三百首》轰然震动,《赤壁赋》全文自动补全,连墨迹浓淡都一模一样。
他还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文气,在残页上微微跳动,像心跳。
“文气护卷?”他低声笑,“看来我写的不是文章,是护身符。”
小卒听得一头雾水:“大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不急。”陈砚舟把残页小心折好,塞进贴身衣袋,“让他多躺一会儿。天亮自然有人发现。倒是这块腰牌……”
他借月光一看,上面刻着“翰林院丙等考官”字样,背面还有个小印记——一只展翅的鹤。
这不是普通印记。
是三皇子府私印的变体,去年他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一次,当时萧景珩正用同样的印章盖在一份名单上。
“果然是他。”陈砚舟冷笑,“不敢正面比才学,就靠毁卷子赢?这招太low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回去睡觉。”
小卒愣住:“这就完了?”
“不然呢?冲进去把他抓起来?咱们没证据说他是受谁指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拍拍胸口,“卷子虽然少了一角,但文气还在。只要天地认这篇文章,考官就得认。”
小卒挠头:“可要是他们说卷子残了,不算数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陈砚舟转身往回走,“一篇文章能引动文气共鸣,能震晕作弊的考官,能让残片自带金光——你说,这是假的还是真的?”
小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两人回到破庙,陈砚舟点燃油灯,把残页摊在桌上。灯光下,那半页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但字迹清晰,墨色如新。
他伸手抚过“是非纷乱处,一笑破风云”那一行诗,忽然感觉指尖发烫。
《唐诗三百首》再次翻页,一行小字浮现:“文之所载,道也;道之所存,气也。气不散,则文不死。”
他笑了。
“原来如此。你们可以烧我的纸,撕我的卷,但只要我说的话还在天地间响着,你们就拦不住。”
他吹灭灯,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外面风停了,庙里静得能听见老鼠爬过瓦砾的声音。
但他没睡。
他在等天亮。
他知道明天会有消息。一个考官半夜晕倒在贡院卷库,手里拿着撕坏的考生试卷,身上还带着三皇子府的密令——这事捂不住。
他也知道萧景珩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人输了第一局,只会加码再来。
但这次,他不再是被动挨打的那个寒门书生。
他写的文章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想通这一点时,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破庙,落在他膝上的折扇上。
扇骨微微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贡院偏殿内,一名巡更差役推门进来,看见桌边躺着的考官丙,吓得大叫。
地上,半张残卷静静躺着,边缘泛着极淡的金光,转瞬即逝。
差役弯腰捡起,手一抖,差点扔出去。
他没见过会发光的纸。
而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窗外飞过一只麻雀,翅膀扫过屋檐,带下一片灰尘,正好落在那张残页上。
灰尘覆盖了“破风云”三个字的最后一笔。
陈砚舟在庙里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