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贡院偏堂的门被推开。陈砚舟站在门口,袖子垂着,脸上没有表情。他昨晚没睡多久,但精神很好。他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知府已经在堂上坐着了。考生丁低着头站在一旁,手在抖。桌上摊着两张卷子,一张是府试头名卷,一张是考生丁平时交的课业。
“开始吧。”知府说。
差役把三份旧卷铺开,又把头名卷拿起来对照。知府拿起放大镜,看笔画转折的地方。他看了很久,忽然指着一个字:“这个‘黄’字,起笔角度和你平日写法不一样。”
考生丁咽了口唾沫:“可能是……那天手有点抖。”
“手抖?”知府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往常墨渍都晕在左边,这张卷子却在右边?”
堂内没人说话。
知府放下放大镜:“你是左手写的。”
考生丁脸色变了:“我没有!我是右手写的!一直都是右手!”
知府不急,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白纸,上面没署名。他当众拆开,念了出来:
“某生受胁于陈家继母,允以百金代笔。若不从,则毁其妹清誉。事成之后,可得田契一份,永免赋税。”
念完,他盯着考生丁:“这信里的‘某生’,是你吧?”
考生丁腿一软,差点跪下。
知府挥手,差役带进来一个老先生。那人穿着青布长衫,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这是你妹妹的塾师。”知府说,“他说你妹妹最近三天都没去上学,说是生病。可昨天我去她家查访,她根本没病。”
考生丁张着嘴,说不出话。
知府把信拍在桌上:“你还想狡辩吗?”
堂内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考生丁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砖上:“大人饶命!是赵氏逼我的!她说只要我照她给的文章抄一遍,就能拿到一百两银子,还能保住我妹妹名声!我不敢不答应啊!我只是想中个秀才……我真的只是想中个秀才……”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抽气声。
知府站起来,脸沉如水:“好一个代笔舞弊!竟敢欺君罔上,扰乱科场!来人,把他押下去,关进大牢!等查明幕后主使,一并治罪!”
差役上前架人。考生丁被人拖走时还在哭,嘴里反复念叨:“我只是想中个秀才……”
知府转身看向陈砚舟:“你一直站在这里,一句话不说。现在证据确凿,你也听到了。你说,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拱手:“学生只想问一句——那篇代笔的原稿,还在不在?”
知府一愣:“你是说赵氏交给他的底稿?”
“正是。”陈砚舟点头,“如果能找到那张纸,就能证明文章并非出自考生丁之手,而是有人提前写好,再让人誊抄。这样一来,证据链才算完整。”
知府想了想,下令:“派人去搜考生丁住处,尤其是床板、墙缝这些地方,仔细找!”
半个时辰后,差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
“回大人,在他床板夹层里发现的。上面有半句诗:‘报君黄金台上意’。”
知府接过一看,眉头越皱越紧。他又把这张纸和头名卷比对,发现结构完全一致,只是用词更粗糙一些。
“这就是原稿。”知府冷冷道,“先由他人起草,再让考生誊抄,最后评卷官高分录取。好一手连环计。”
他抬头看向陈砚舟:“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陈砚舟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赵氏不会只靠一个人办事。她需要写手,也需要评卷的人配合。既然考生丁只是个抄工,那写文章的人呢?总得留下点痕迹。”
知府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这脑子,不去当官真是浪费了。”
陈砚舟低头:“学生不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差役跑进来报告:“大人,赵氏来了,在门外吵着要见您!”
知府冷笑:“来得正好。让她进来。”
赵氏穿着一身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走进来时脚步很稳,脸上还带着笑。
“大人,听说我家出了点误会,特地赶来解释。”她说着,目光扫过堂内,最后落在陈砚舟身上,“砚舟啊,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怎么站在这里一声不吭?”
陈砚舟没理她。
知府把那张草稿纸摔在桌上:“这是什么?你认不认识?”
赵氏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我不懂这些,大人何必问我?”
“不懂?”知府怒拍桌子,“这字迹虽然刻意模仿,但‘台’字那一勾的写法,是你远亲在考官房里的习惯笔法!你以为改几个字形就能瞒天过海?”
赵氏终于慌了:“我……我不知道谁写的……也许是别人栽赃……”
“栽赃?”陈砚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你让我喝毒墨,往我屋里塞艳词,派人沉船杀我,现在又找人代笔抢我的头名。手段倒是不少。”
他顿了顿,看着赵氏:“可你忘了,文章这种东西,不是抄一遍就能算数的。你找的人写不出《雁门太守行》,也背不了《将进酒》。你搞再多小动作,也挡不住真正读书的人走上考场。”
赵氏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知府站起身,大声宣布:“即刻查封赵氏及其远亲宅邸,所有涉案人员一律缉拿归案!府试头名卷作废,重新评定!”
差役应声而出。
赵氏被两个女仆架着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瞪了陈砚舟一眼。
陈砚舟站在原地,轻轻摇头:“继母好手段,可惜……人心岂能尽控。”
阳光从偏堂的窗子斜照进来,落在青砖地上。陈砚舟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门外空荡的走廊。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差役冲进来,气喘吁吁:“大人!刚在赵氏远亲书房暗格里找到了一本记账簿!上面写着——‘代笔费一百两,已付五十;余款待放榜后结清’!还有签字画押!”
知府猛地站起:“拿上来!”
陈砚舟依旧站着,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差役把账本呈上。知府翻开第一页,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那行字写着:“三皇子府,预付定金三百两,事成后再付七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