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钟声还在耳边回荡,陈砚舟笔尖不停,手腕稳得像压了块石头。他写完最后一句策论,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卷尾默写《雁门太守行》。
诗成刹那,纸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转瞬即逝。没人注意到,连他自己也只是眼皮微动,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天地共鸣的反应。
他放下笔,目光扫过考卷。整张卷子字迹工整,结构严谨,尤其是那首压轴诗,气势如刀,割开沉闷的考场空气。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纸上,而在看不见的地方。
昨天那个紫袍人说的话还在他脑子里转。“难怪我能在这看到你。”这话听着像夸奖,其实是警告。他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试探完了,接下来就是动手。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左手,小指指甲轻轻在考卷右下角边缘一划。动作极轻,像是无意蹭过,痕迹细到几乎不存在。只有迎着光斜看,或指尖抚上去,才能察觉那一道微不可查的凹陷。
这是他的记号。不碰答题区,不写字,不算违规。万一有人想换卷,这道痕就是铁证。
做完这些,他合上卷子,用红绳捆好,静等收卷。
半个时辰后,铃声响起,交卷时间到。
考生陆续起身,捧着试卷走向大堂。陈砚舟排在中间位置,一步步走过去。负责收卷的考官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接过一份份答卷,盖章、登记、归箱。
轮到他时,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眉骨突出,左耳有颗黑痣,眼神倨傲中带着一丝急切。陈砚舟记住了这张脸。他递上考卷,对方接过去的一瞬间,手指在卷面上多停了半息。
陈砚舟没说话,退回原位,静静看着那口密封木箱被盖上锁链,抬进侧厅。
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清晨,贡院开门放卷复阅。
按例,考生可领回昨日考卷,若有评分不公,可当场申辩。阳光照进大堂,人群嘈杂起来。
陈砚舟站在队列中,神色平静。前面几个考生拿到卷子后翻看,有人喜形于色,有人皱眉低骂。他不急,一步一步往前挪。
终于轮到他。
“陈砚舟。”考务官念名。
他上前一步,伸手接过自己的考卷。
手指第一时间摸向右下角。
——没有痕。
他心头一紧,表面却不动。再摸一遍,指尖反复摩挲那个位置,原本该有的细微凹陷,消失了。像是被人用砂纸磨平,或是压过重物压平了纤维。
原卷被调换了。
他缓缓展开考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字迹是他写的,内容也一致,甚至连诗后的金光残留都还在。但少了那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标记,这张卷子就不再是“他亲手交出的那一张”。
有人趁夜换了卷,还特意抹去了痕迹。
他抬眼,看向堂前监考席。
昨收卷的考官正坐在那里,正是左耳有痣的那位。此刻他正低头翻册子,但眼角余光一直往这边瞟。
陈砚舟把卷子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不高不低:“大人。”
那人抬头:“何事?”
“学生有一疑问。”
“讲。”
“封卷之时,我曾在右下角以指甲轻划一道为记。今日取回,痕迹全无。”他顿了顿,“请问,是保管不慎,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大堂瞬间安静。
旁边几个考生停下翻卷的动作,齐刷刷望来。
考官脸色变了变:“荒谬!贡院重地,卷宗封存皆有专人值守,岂容舞弊?你这是质疑本官公正?”
“学生不敢。”陈砚舟摇头,“我只是说事实。那道痕虽小,但我记得清楚。现在没了,要么是我记错,要么是卷子不是原来的那一张。”
“你!”考官猛地站起,“大胆!竟敢污蔑考官?信不信我立刻报上官府,治你个诬告之罪!”
陈砚舟笑了。
他不慌不忙地把卷子摊开,指着末尾那首《雁门太守行》:“这首诗是我现场所作,诗成时金光浮现,三位巡考皆亲眼所见。若此卷真是原卷,为何连我自己留下的标记都没有了?”
他语气依旧平和,话却一句比一句重。
“我不要求立刻查清是谁换的卷。我只想问一句——”他抬头,直视对方眼睛,“调包者,可敢对质?”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考官喉头滚动,手攥紧了桌沿。他想发怒,又怕越描越黑;想冷笑,嘴角却抽了一下。
就在这时,大堂角落的廊柱后,一抹紫袍一闪而过。
陈砚舟眼角余光瞥见,却没有追看。他知道那是谁的人。这种事,三皇子不会亲自露面,但一定会盯着结果。
现在,鱼线已经抛出去了。钩子有没有咬上,就看接下来谁先开口。
他站着没动,手仍搭在考卷上。阳光照在纸面,映出一行行墨字,也映出他指尖那一道浅浅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也是昨晚划痕时用力过猛的结果。
考官终于开口:“你……你先下去!此事需上报主考大人定夺!”
“好。”陈砚舟点头,“那我等着。不过提醒一句,若真要查,最好尽快。时间拖得越久,证据就越容易消失。”
他说完,拿起考卷,转身走向自己的号舍方向。脚步不快,也不慢,背影挺直。
身后,考官跌坐回椅中,额角渗出一层冷汗。
而远处廊下,那抹紫袍已隐入侧门。片刻后,一名随从疾步而出,手中紧攥一张纸条,朝城东方向奔去。
陈砚舟回到号舍,把考卷平铺在案上。他没再看内容,而是盯着右下角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他知道,这一局才刚开始。
对方敢换卷,说明怕他考得好。怕他考得好,说明他踩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伸手摸了摸脑中那本《唐诗三百首》。书页安静躺着,但某一页边缘,隐隐浮现出一行新字。
是李白的《将进酒》。
诗后附着一段小字:**诗心感悟——才思如泉涌,破题如有神。**
他嘴角微扬。
今晚,该写点新东西了。
他提起笔,蘸墨,在草稿纸上写下第一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