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回到书房时,天色已暗。
他推开房门,油灯的光从窗缝里漏出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斜线。屋里没人,桌案上却空了。砚台倒扣着,笔架翻在一旁,墨条和宣纸全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张白纸还留在桌上,像是故意留下的嘲讽。
他站在门口没动,看了眼地上的影子,嘴角一挑:“倒是学聪明了。”
这招比上次狠。上次是栽赃,这次是断根。没有笔墨,写不了字,背得再熟的文章也落不到纸上。县试就在明早,这时候卡住他的手,比骂他十句都管用。
可他不急。
走到桌前坐下,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这动作他自己都没察觉,已经成了习惯——一遇到事,先想诗。
心念刚起,脑中那本《唐诗三百首》就亮了一下。一行字缓缓浮现:**“墨尽诗犹在,文气贯长虹。”**
话音未落,一股暖流从头顶直冲指尖。
他慢慢拿起笔。这支笔是他自己削的,竹节做杆,狼毫为锋,用了一年多,笔尖有点歪。现在握在手里,却忽然变得沉稳。
笔尖点纸。
墨出来了。
不是从笔肚里渗的,也不是从空中落的。就是凭空出现在纸上,顺着笔走的方向铺开,黑得发亮,字迹清晰。
写了五个字:“天行健君子。”
书童端茶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脚步一顿,托盘差点砸地上。茶杯晃了三下,水泼出来也没觉着烫。
“公……公子?”他结巴起来,“您这……这哪来的墨?笔都没蘸啊!”
陈砚舟头也不抬:“天地有文气,何须区区松烟墨?”
书童瞪大眼,凑近看那张纸。墨迹还在往外扩,像活的一样。更奇怪的是,纸背隐隐透出一层金光,一闪即逝。
他腿一软,差点跪下。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陈砚舟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你没花。是你家公子终于打通任督二脉了。”
书童不懂什么叫任督二脉,但他知道一件事——这位主儿,越来越不像凡人了。
他颤着声问:“那……那还要我去借笔墨吗?”
“不必。”陈砚舟摇头,“以后不用借了。我自己会生。”
书童愣在原地,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我把茶放这儿。”
他放下托盘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门关上后,陈砚舟笑了。
他知道赵氏不会就这么罢休。刚才那一出,肯定有人盯着。说不定这会儿就有人去报信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轻,慢,刻意压着。是个女人。
门被推开一条缝,丫鬟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公子,夫人听说您今日劳累,特让我送碗安神汤来。”
陈砚舟正在写字,一笔一划毫不停顿:“放桌上吧。”
丫鬟没动,眼睛一直往他手上瞟。
那支笔又没蘸墨,可纸上字迹流畅,一行接一行,像是有人在背后替他供墨。
她心里咯噔一下。
“公子……您这是……用的什么墨?”
“家传的。”陈砚舟答得干脆,“祖上留下的秘方,滴血成墨。”
丫鬟脸色变了。
她当然不信什么滴血成墨,但眼前这事没法解释。她只记得夫人交代过,要是看到陈砚舟焦躁、发怒、摔东西,立刻回去报信。
可现在呢?
人家坐得笔直,写得飞快,神情自若,嘴里还哼着小调。
她僵了几秒,只好把汤碗放在桌角,转身就走。
刚出门,差点撞上另一个丫鬟。
“怎么了?”那人问。
“快……快去告诉夫人!”她喘着气,“他在写字!没墨也能写!笔尖自己冒墨!”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还有金光!”
两人一路小跑往赵氏院子去了。
屋内,陈砚舟停下笔。
他把刚写完的策论摊开晾干。题目是《论礼治与法治之衡》,八百字一气呵成,最后一个“矣”字收尾时,整张纸都震了一下,边缘泛起淡淡金边。
他自己也愣了愣。
“这么猛?”
看来刚才那句诗不只是提示,更像是钥匙,打开了书中一部分新内容。他能感觉到,脑子里那本书比之前厚了些,有些原本模糊的篇章现在清楚了。
他闭上眼,试着默诵李白的《将进酒》。
刚念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眉心就是一热。紧接着,一段话浮现在诗后:**“诗心感悟:胸中有万丈豪情,则笔下自有风云激荡。”**
下一秒,神魂像是被清水洗过一遍,疲惫感全消。
他睁开眼,眼神清亮。
这种感觉,就像熬夜复习到崩溃,突然喝了一瓶超浓咖啡,脑子瞬间开机百分之两百。
他提笔又写。
这次写的是《登科后》前两句:“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字还没写完,纸面金光乍现,比之前更亮。光芒一闪而灭,但屋里那股文气波动,久久不散。
书童在外间守着,吓得缩在墙角。
他发誓,刚才那道光,照得他影子都变成金色的了。
“我家公子……怕不是文曲星转世吧?”
他喃喃自语,话音刚落,屋里传出一声轻笑。
“别瞎猜。我只是比较会背书。”
书童不敢接话。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位公子再也不是那个被继母压着打的寒门子弟了。
赵氏那边,已经摔了三个茶盏。
“不可能!没有墨他怎么写字?难道他会变戏法?”
她面前站着两个丫鬟,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说他笔尖自己出墨?金光闪闪?你还看见纸发光?”
“奴婢……奴婢不敢撒谎。”
“蠢货!”赵氏一掌拍在桌上,“你们就没上去抢来看看?”
“我们……不敢靠近……那股气……压得人喘不上气……”
赵氏咬牙。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儿子,她再也抓不住了。
以前还能用毒墨、用艳词、用脚印这些手段压他一头。现在呢?人家连墨都不需要了。
她盯着烛火,眼神发狠。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顺当进考场。”
她低声对身边嬷嬷说:“明天县试,我会让门房拦他一刻钟。只要迟到,就直接取消资格。”
嬷嬷点头:“老奴这就去安排。”
屋外风渐起。
陈砚舟坐在灯下,最后一遍检查明日要带的东西。
准考证有了,毛笔两支,清水一杯,砚台虽然空着,但也带上——做个样子。
他合上包袱,抬头看向窗外。
夜空清澈,星光如钉。
他忽然想起一句诗,低声念了出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
话没说完,眼皮一沉。
他靠在椅背上,呼吸平稳,竟就这么睡着了。
书童进来添油时,发现公子嘴角带着笑。
桌上的残稿还没收,最后几个字墨迹未干,正一点一点向外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