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那只眼睛只眨了一下。
陈砚舟手指一动,把卷宗往桌角推了半寸。
李明辉刚要说话,窗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靴踏地的声音像敲鼓。
“让开!奉命巡查!”
守城将军的声音响起来,洪亮得震人耳膜。紧接着是兵甲碰撞的哗啦声,一队锐士已经冲到翰林院门口,刀鞘拍地,列成两排。
李明辉瞪大眼:“他真带人来了?”
“我说过。”陈砚舟站起身,整了整衣袖,“现在不是他们拦不拦的问题了。”
他走出偏室,守城将军正站在台阶上,铠甲未卸,脸上那道疤在日光下更显黑沉。看见陈砚舟出来,他咧嘴一笑:“等急了吧?我调了三百人,一个不少,全副武装。”
“户部会放我们进去?”李明辉跟上来问。
“谁说要他们放了?”将军一挥手,“我们是‘协查国帑流失案’,奉陛下密旨行事——这话你记住了,待会儿见了尚书就大声喊。”
陈砚舟点头:“走吧,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一行人直奔户部。
路上百姓纷纷避让。有认出守城将军的,低声议论:“这不是前年平了江南水患的那位将军吗?怎么带兵上街了?”
“听说是查贪官……好像是为了个修撰。”
“寒门出身那个?啧,这回怕是要翻天。”
户部门前石狮两侧,已有兵卒把守。将军一声令下,锐士迅速封锁前后门,刀出鞘,弓上弦。文书小吏吓得抱头蹲墙角,主簿想往外跑,被一脚踹回屋内。
尚书正在堂中批文,听见动静怒而起身:“谁敢封我户部大门!”
话音未落,陈砚舟已踏入大堂,身后跟着将军与一队兵士。
“陈修撰!”尚书脸色一变,“你竟敢私调军马闯我衙署?这是死罪!”
“不是私调。”将军跨前一步,刀鞘重重砸在案上,茶盏跳起,滚水泼了尚书一身,“本将奉旨协查,三百锐士听令于陈修撰,谁阻即拘!”
尚书抹了把脸上的水,气得发抖:“圣旨呢?拿来我看!”
“圣旨在宫中备案。”陈砚舟淡淡道,“您若不信,可派人入宫求证。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查您书房暗格里的账本。”
“胡说八道!”尚书猛拍桌子,“我书房岂是你能乱翻的?你不过七品小官,也配查我二品大员?”
“配不配,等会就知道了。”陈砚舟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内室。
尚书想拦,被两名锐士架住胳膊。他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砚舟推开书房门。
书柜靠墙而立,陈砚舟伸手摸了摸左侧第三格木板边缘,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夹层弹开。
他抽出一本灰皮册子,封面写着《赋税汇编》,纸页泛黄,像是多年未动。
“这就是你们藏的东西。”他说。
翻开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还是空白。
直到第三页,才出现几行极细的小字,记录着某月某日,雁门关放行驼队三列,货品标注为“盐引”,实则夹带北漠皮草、兵器零件,收入转入赵氏远亲名下商号,以“苏”字印为凭。
陈砚舟继续翻。
每一页都如此,表面无字,折缝处藏着蝇头密录,三年来所有走私明细,清清楚楚。
尚书在门外看得瞳孔一缩,脱口而出:“烧了!快让人去烧档案房!”
话音刚落,将军冷笑一声:“早有人守着呢。你户部后院现在全是我的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陈砚舟没理他,指尖轻抚纸面,默念一句《凉州词》。
金光自书页浮现。
账本忽然自己翻动起来,纸页哗哗作响,最终停在一页盖着朱红印章的地方。
那印纹古拙,边角缺损如虫咬,正是赵家私印。
满堂寂静。
尚书嘴唇哆嗦:“这……这不可能!这印从不外传,只有族中嫡系才能动用!”
“是吗?”陈砚舟抬头看他,“那您说,它怎么会出现在户部机密账册上?还盖在每一笔走私银流之后?”
“我……我不知道!这定是栽赃!”
“栽赃?”将军走过来,一手按在桌上,“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这账本藏在你书房夹层?为什么每次转运都在三更?为什么雁门关守将每月初五都往你府上报密信?”
尚书张口结舌。
陈砚舟合上账本,盯着他:“大人,这印您眼熟吗?”
“我……”
“您不必回答。”陈砚舟把账本收进袖中,“等会自然有人问您。”
尚书终于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额头冷汗直流。
堂外,一名锐士匆匆进来,在将军耳边低语几句。
将军神色微动,却没有打断。
陈砚舟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窗外马蹄急响,由远而近,速度极快。
他脚步一顿。
一道身影跃下马背,身穿北漠式样劲装,腰悬软剑,胸前贴着一封密函,直奔户部侧门。
守门锐士拦住他,那人亮出一枚玉佩,声音清冷:“慕容昭宁密使,十万火急。”
将军看了陈砚舟一眼。
陈砚舟点头。
密使被带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密函:“公主令,此件只交陈修撰。”
陈砚舟接过,未拆。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氏与北漠叛将往来的书信,加盖双方私印,还有三笔通过草原商路洗钱的凭证。
他没打开,只是把密函放进怀里。
尚书盯着他动作,忽然嘶声道:“你没有证据!那账本可以伪造!密函也能做假!你凭什么定我的罪!”
“凭这个。”陈砚舟从袖中取出一小瓶残片,透明玻璃,边缘锋利,“这是你在李老爷宅中用过的毒药瓶碎片,上面有‘断魂露’字样。我已经让人送去太医院比对,和你药房里少的那一瓶,完全一致。”
尚书猛地抬头:“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还知道。”陈砚舟往前一步,“你每月十五都会秘密接见一个戴灰帽的老仆,他是赵氏远亲派来的联络人。上个月你在后园烧了一堆纸,灰烬里还能看出‘雁门’二字。”
尚书浑身剧颤,脸色由白转青。
“你早就盯上我了……”
“从你阻止我查卷宗那天起。”陈砚舟收回目光,“你以为封了十杰策论就能万事大吉?可你忘了,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查,就再也压不住了。”
将军走到门口,朝外面吼了一声:“来人!封锁尚书府!任何人不得进出!等宫里来人处置!”
锐士齐声应诺,甲胄震动。
堂内小吏们低头不敢看,有的甚至悄悄后退几步,离尚书远远的。
陈砚舟站在大堂中央,手按账本,目光平静。
他知道,这一局才刚开始。
宫里的钟声正好敲响午时。
密函贴在他胸口,还未拆封。
窗外风卷起帘子,吹动案上一张纸,飘到尚书脚边。
纸上只有一个字: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