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指还在抖。
风从殿外吹进来,纸页翻动。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写着“三日后,惊雷炮试射”的纸条被风吹歪了角。他伸手压住,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帝王坐在新搬来的案后,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刚才用的诗,叫什么名字?”
“《出塞》,王昌龄所作。”
“王昌龄?”
“一个还没出生的人。”
帝王没再问。大殿里安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掉落的声音。就在这时,一道影子从殿角晃过。
翰林院编修来了。
老头儿五十上下,须发微白,走路慢吞吞的,手里捧着一本册子。他是奉命来核对文气留影真伪的。走到近前,他抬头看了陈砚舟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记录簿,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帝王开口:“你说你脑中有一本书?”
陈砚舟点头:“是。”
“它能显影?”
“能。”
“现在还能放一次吗?”
“能。”
“那就再放一次。”
陈砚舟没动。他看着帝王,眼神平静。然后他慢慢翻开怀里的手稿。纸页自动翻动,停在某一页。
《早发白帝城》。
全篇浮现。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诗句刚念完,整卷纸突然亮起金光。不是一点点,是整片泛起,像太阳从书页里升起来。光芒照到殿顶,梁柱上的雕花都映出影子。百官站在外面候旨,有人抬头,看见宫墙上方飞过的鸟群忽然齐齐转向,绕着皇宫盘旋鸣叫。
编修猛地往前一步,差点撞上陈砚舟。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轻轻碰了碰那还在发光的纸面。温度不高,但有种说不清的震动感,像是纸里藏着心跳。
“这……这不是幻术。”他喃喃道,“这不是人能做到的……唯有文曲星临世,才配引动天地共鸣……”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合拢,对着那本发光的手稿作了个揖。
帝王站起身。
他走到陈砚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十息。
“你究竟是谁?”
陈砚舟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草民不过是个爱吟诗的寒门子。”
帝王笑了下。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是一种终于放下心的笑。
“传旨。”他说。
满殿屏息。
“陈砚舟擢升翰林院修撰,即日参与《大雍律》修订。”
话音落下,没人出声。几个老臣互相看了一眼,有人低头记下圣旨内容,有人悄悄松了口气。
编修站在原地,手还贴在胸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殿门口,对外面喊了一句:“取笔墨来!我要把今日所见,记入《翰林纪要》!”
外面小吏应了一声,跑远了。
陈砚舟没动。他听着脚步声来回,闻到墨汁的气味飘进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今天起,他的名字会正式出现在官方典籍里,不再是考生,不是布衣,而是帝国文治体系的一员。
翰林院修撰。
品级不高,位置极重。掌修国史,参议制度,直通天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还在抖,现在不抖了。
帝王走回龙案后坐下,目光仍停在他身上。
“你为何不在西山就用这招?”
“因为证据要完整。”陈砚舟答,“毒针是物证,留影是实证。单有其一,别人可以说栽赃或幻术。两者合一,才算铁证。”
帝王点头:“你很谨慎。”
“不敢不谨慎。”
“那你现在敢不敢接下一个差事?”
“请陛下示下。”
“《大雍律》修订一事,牵涉甚广。土地、赋税、刑名,每一项都有世家盯着。你若接手,必遭反对。”
“臣既入仕,便不怕得罪人。”
帝王盯着他,忽然问:“你背的那些诗,还会出现多少?”
“只要前人未写,我先出口,就会留在书中。”
“那这本书……以后会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不会。”陈砚舟摇头,“它只认我一人。”
帝王沉默片刻,挥手:“退下吧。”
陈砚舟躬身行礼,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殿门,身后传来编修的声音。
“等等。”
他停下。
编修快步追上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写好的名录。
“这是本月轮值名单。”他说,“你明日辰时入院报到,我在典籍房等你。”
陈砚舟接过名单,点头。
名单上写着“陈砚舟”三个字,墨迹未干。旁边标注职位:修撰。
他把纸折好,放进袖袋。
走出宫门时,阳光正照在台阶上。守卫看到他腰间多了一枚银牌,那是翰林院的身份凭证。一人行礼,另一人赶紧去通报门房更新名册。
陈砚舟没停留。他沿着御道往东走,路上遇到几个同僚模样的官员,对方远远看见他,立刻避到路边让行。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只是因为他现在是修撰。
更是因为所有人都听说了——那个能让诗句发光、让光影重现的男人,进翰林院了。
他走到拐角处,迎面一辆马车驶来。车帘掀开一角,里面坐着李明辉。
李明辉冲他扬了扬眉:“听说你升官了?”
“刚定。”
“明天就能看见你坐在典籍房?”
“辰时到。”
李明辉笑了:“那我得提前占个好位置,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把书变金子。”
陈砚舟也笑:“你要失望了,书不会变金子,只会变麻烦。”
马车缓缓驶过。
他继续往前走。街道宽阔,行人纷纷侧目。有人小声议论,有人说不出名字,只说“就是那个在金殿放光的人”。
他没解释。
也不需要解释。
走到巷口,他停下。
一只信鸽落在屋檐上,腿上绑着细绳。他取下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粮账。”
他把纸条攥紧,抬脚迈步。
风从背后吹来,青衫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