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最后一份策论放进竹筒,盖上铁皮封口。他没吹灯,也没躺下。油灯烧得正旺,火苗直挺挺地立着,像一根不肯低头的笔。
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
对面屋顶的烟头熄得太早了。那人本该盯到三更,可子时刚过,光就灭了。这不对劲。他给暗探留的那副碗筷还摆在檐下,热汤早就凉透,风一吹,勺子晃了一下。
他坐在桌边,手伸进袖子,摸到了半枚冰凉的青铜虎符。这是昨天灰衣人送来的,说是公主亲手交出的信物。他没多问,只点头。现在,这东西贴着他手腕,像块烙铁。
窗棂响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那种颤动,是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的声音。一块瓦片滑落,砸在屋檐下的木阶上,碎了。
陈砚舟不动。
下一秒,一个人影从窗外翻进来,灰衣蒙面,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他落地不声,直接扑到桌前,将一张折叠的纸塞进陈砚舟手里。
“公主截获密信。”灰衣人压低声音,“北漠叛将与三皇子歃血为盟,约在雁门关外夜启边门,借兵清君侧。”
陈砚舟迅速展开纸页。字迹潦草,但盖着北漠军驿的暗印。最下方四个小字让他瞳孔一缩:**雁门夜启**。
他还想问什么,头顶瓦片突然炸开!
三道黑影从破洞跃下,刀光直取咽喉。
陈砚舟没有后退。他猛地站起,借案几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右手甩出虎符,精准嵌入墙壁雕纹的凹槽。
“咔!”
一声闷响,地面震动。砖石错位,一道石门从厅中缓缓升起,露出向下的阶梯。一股陈年的土腥味冲了出来。
“走!”他大喝。
门后早已列队的十杰立刻起身,按事先安排分三路冲向密道。有人背着竹筒,有人提着包袱,脚步整齐,毫无慌乱。
暗卫首领一刀劈空,怒吼一声,转身追来。可刚踏出两步,头顶横梁落下铁网,将入口暂时封锁。另一侧墙缝弹出机关弩箭,逼得两人后退。
陈砚舟站在密道口,看着最后一名举子消失在台阶尽头。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密函,走到火盆边。
火焰跳了一下。
他把纸扔进去。
火光瞬间腾起,映得他脸发红。他盯着燃烧的字迹,直到最后一个角卷曲变黑。
“烧了这条线。”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看他们怎么咬钩。”
暗卫首领被铁网拦住,眼睁睁看着密函化成灰。他怒极,挥刀砍向铁链,火星四溅。
陈砚舟低头,从虎符嵌槽里抠出残片。青铜边缘有细微裂痕,像是被人硬掰开过。他记得慕容昭宁说过,另一半在叛将手中。
现在,敌人以为他丢了证据。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留着。
火盆里的灰烬飘起一点,落在他鞋面上。他没拍,只是把虎符残片收进袖袋。
外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应该是萧景珩的人来了。说不定还带了兵,准备围客栈抓“通敌逆党”。
他笑了笑。
你们不是想查我勾结北漠吗?好啊,我现在连密函都烧了,人也跑了——你们猜我去哪儿了?
他转身走进密道,顺手拉下墙边的铜环。石门缓缓闭合,最后一丝光被吞没。
黑暗中,他脚步没停。
阶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空气潮湿,但不闷。每隔十步,墙上就有一个小孔,透进微弱的风。这是前朝驿道的逃生通道,废弃多年,没人记得。
他数着步子,走了约三百步,前方出现岔路。左边标着“东城水门”,右边写着“贡院地库”。
他选了右边。
刚走几步,身后传来撞击声。
有人在撞石门。
力道不小,但机关是铁石结构,没那么容易破。他继续往前走,耳朵听着动静。
撞了十几下,停了。
接着是说话声,压得很低。
“跑了?”
“密道通哪儿?”
“查不到。图纸早没了。”
“那就守外面。他总得出来。”
陈砚舟嘴角一扬。
你们守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蜡烛和火折子,点燃。昏黄的光照出前方墙面,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若逢绝境,焚诗引路**”。
这是他三天前让人刻的。
他没点诗,而是继续走。
又过两百步,通道变宽。一处小室出现在右侧,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
屋里有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布包。他打开,是十套平民衣服,还有一张新的路线图。
他换上粗布衣,把青衫叠好塞进角落。出门时,顺手把蜡烛吹灭。
再往前,通道开始上升。坡度渐陡,空气也新鲜起来。终于,前方出现一道木板封口。他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他敲了三下。
上面安静了一瞬。
然后,“吱呀”一声,木板被掀开。一只戴手套的手伸下来。
他抓住,爬了上去。
外面是条窄巷,天还没亮。巷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披着斗篷。
高个子摘下面巾,露出慕容昭宁的脸。
“你总算出来了。”她说,“我在城西等了半个时辰。”
“让他们多等会儿不好?”陈砚舟拍拍身上的灰,“热闹才刚开始。”
矮个子是灰衣信使,低声说:“东城门已加岗,西市码头有船接应。但……三皇子调了巡防营,正在搜查所有出城车辆。”
陈砚舟点头。“那就不出城。”
“嗯?”
“我们去贡院。”
慕容昭宁皱眉。“贡院明天才开考,现在进不去。”
“谁说要进去了?”他笑了,“我是去‘被抓’的。”
两人愣住。
“你疯了?”
“我没疯。”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枚虎符,放在掌心,“他们不是想抓我把柄吗?好,我现在就站到贡院门口,大声说自己收到北漠密函,然后当众撕了它。”
“然后呢?”
“然后等他们来抓我。”他把虎符收好,“只要我进了天牢,就能见到一个人——礼部那个被关的小吏。他袖子里有银白碎布,和昨晚刺客的一样。”
慕容昭宁盯着他。“你是故意让他们发现密道的?”
“不然呢?”他说,“我不跑,他们不信;我跑一半,他们半信半疑;我主动露面,他们才会全力追查。等他们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十杰正好分散行动。”
他抬头看天。
东方泛白,云层厚实。
“今天会试。”他说,“我得赶在开考前,把饵撒出去。”
慕容昭宁沉默片刻,忽然抽出软剑,在他手臂划了一道。
血立刻涌出来。
“你干什么?”
“做点真东西。”她抹了把血,涂在他衣领上,“你去贡院时,得像刚打完一架。”
陈砚舟看着伤口,没吭声。
灰衣信使递来一条染血的布条,说:“已经安排好了。有个醉汉会在贡院门口闹事,骂你通敌。你只要动手,巡城司就会介入。”
“很好。”他把布条缠上手臂,“记住,别让任何人伤我。我还要靠这身伤,进天牢见人。”
三人走出小巷。
街角炊烟升起,早点摊开始支锅。
陈砚舟走在前面,脚步平稳。
他没回头看。
但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虎符残片。
就像在数敌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