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从陈砚舟口中吐出,杯盏轻轻放回桌面。楼上包间早已空了,王公子带着随从摔门而去,临走前那句“宴楼今日之辱,十倍奉还”还在梁上打转。
他没抬头,只对身边的灰布衣青年说:“此人将自取其祸,不必挂心。”
一句话落下,桌上残酒尚温。他伸出食指,在木面上蘸了一下,缓缓写下两个字——破镜。
笔画刚成,酒迹忽然泛起寒光,像是被风吹皱的冰面。众人还没看清,那两字已凝成薄冰,晶莹剔透,边缘裂纹如蛛网蔓延,形状竟像一面碎开的铜镜。
满桌寒门举子都愣住了。
灰布衣低声问:“公子,这……是法术?”
陈砚舟没答。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老者背着布幡走进来,帽檐压得低,肩上扛着块旧布,上面写着“古今奇谈”四个字。他是常在街角讲书的说书人,每晚收摊路过宴客楼,总会歇脚喝碗热汤。
他一眼看见桌上冰晶,脚步顿住。
盯着看了足足三息,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此象大凶啊!”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
说书人摇头晃脑:“古有谶语:‘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今见酒凝成冰,形似残镜,此象主敌手自溃,不出三日必遭天谴!”
他这话一出口,大厅里顿时嗡嗡作响。
“真这么灵验?”
“刚才王公子才放狠话要报仇,这就应上了?”
“我看不是天谴,是解元爷早算准了!”
说书人不再多言,拿起掌柜递来的热汤喝了两口,背起布幡就走。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眼陈砚舟,眼神里带点敬畏。
“这位公子,将来定非池中物。”
人走了,议论却没停。
陈砚舟端起新茶,轻吹一口,嘴角微扬。他知道,这一局已经结束。不是靠打,不是靠骂,而是让对手自己撞上命门。
预言一旦出口,就成了种子。人心一动,风向就变。
半夜三更,客栈外突然响起急促马蹄声。接着是哭喊和叫骂,夹杂着巡城司的铜锣声。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直奔陈砚舟所居客房:“出事了!王公子醉酒纵马,冲上夜市,撞翻一位卖糖糕的老翁,腿当场断了!巡城司把他扣下了,明早送府衙问罪!”
屋里九个举子全围了过来。
灰布衣声音发抖:“公子……真让他给说中了?破镜之兆,应了?”
陈砚舟点头,起身走到厅堂中央。桌上那两枚冰晶还在,寒气未散。他提起一壶新烫的花雕,往冰上一浇。
酒液触冰即融,腾起一股白雾,在灯下盘旋片刻,又缓缓消散。
他低声说:“非我害你,是你心魔驱身。破镜之兆,不过照见本相。”
没人听清他说什么。
但他话音刚落,右手一抬,手中酒壶猛地砸向地面。
“砰!”
陶片四溅,壶底碎裂,正扣在原先冰晶所在的位置。
屋里瞬间安静。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灰布衣瞪大眼:“金樽碎地……说书人说过,金樽落地,贵人失位。这是……应验了?”
陈砚舟不说话,只弯腰捡起一片碎陶,指尖摩挲着断口。他袖中《唐诗三百首》微微发烫,一行小字浮现眼前:
**《代悲白头翁》解锁半成,诗心感悟激活,文气+1**
他笑了。
这才是真正的胜利。不动刀兵,不结死仇,却让敌人自己踩进坑里。比裂匾、烧名录更狠,也更稳。
第二天清晨,消息传遍京城。
王公子因纵马伤人被禁足三日,不得参与任何科考相关活动。他父亲震怒,当众打了他二十板子,还亲自登门向老翁赔礼。至于那些伪造的贡院名录,早已化为灰烬,没人再提。
而“破镜冰晶”的说法,已在坊间流传开来。有人说那是文曲星显灵,有人说陈解元通晓天机,能预判祸福。更有说书人在茶馆添油加醋:“那一晚,仙鹤绕肩,金樽自碎,分明是天道出手!”
寒门举子们聚在客栈后院,一个个神情振奋。
“公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砚舟站在院子里,看着九人整齐列队。他知道,这些人已经开始信他,不只是信他的才学,更信他的判断。
“今天休息。”他说,“明天会试之前,我们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去贡院库房,查一查本届科考用纸的批次。”
众人一愣。
灰布衣问:“怕有人换卷?”
陈砚舟点头:“赵氏虽倒,但舞弊手段不会消失。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人铤而走险。我们不去等他们动手,我们要先看清楚规则。”
“可库房重地,怎么进去?”
“总有办法。”他笑了笑,“你们只管准备笔墨和记性。”
当天夜里,陈砚舟独坐灯下。窗外月色清明,屋内烛火摇曳。他取出袖中《唐诗三百首》,翻到新解锁的一页。
《代悲白头翁》静静躺在纸上,字迹清晰,文气流转。
他闭目凝神,感受体内那一缕清凉之意缓缓游走。这是诗心感悟带来的才思提升,虽短暂,却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是灰布衣。
“公子,都安排好了。守夜的小吏是我们同乡,答应让我们亥时三刻从侧门进。”
陈砚舟睁眼:“好。”
他站起身,将书收回袖中,顺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慕容昭宁送的,一直贴身带着。
“走吧。”
两人推门而出。
夜风拂面,街上无人。远处钟楼敲过两响,已是深夜。
他们穿过三条巷子,来到贡院西侧一扇小门前。门虚掩着,里面站着个穿灰袍的老吏,见人来了,连忙招手。
陈砚舟迈步上前,刚要进门——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回头。
一块瓦片从屋顶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片。
老吏脸色一变:“谁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