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下,陈砚舟收起笔,将写好的诗句轻轻吹干。他刚把纸卷放进考篮,外面就有马蹄声急响。
一骑快马冲进军营,尘未落,雪未停,马上人滚鞍下马,高声喊:“圣旨到!陈学士即刻返京,面见天子!”
守城将军闻讯赶来,眉头紧锁:“这才打了胜仗,怎么就召回去?连个嘉奖都没有?”
陈砚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知道,边疆打得越好,有些人就越坐不住。
他回帐收拾行装,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是考篮,二是袖中那本无人可见的《唐诗三百首》。临行前,他对守城将军说:“敌军退了三十里,不会轻易再动。但朝中若乱,前线再稳也没用。”
将军懂他的意思:“你放心走,我守住这里。”
陈砚舟翻身上马,轻骑十人随行,一路向南。
出营百里,天色渐暗。沿途驿站照例提供热水热饭,可每到一处,总有人在角落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那个写诗的学士,其实是北漠安插的细作。”
“可不是嘛,他跟北漠公主眉来眼去,还收了婚书,早晚要把边关卖了!”
“童谣都唱起来了——写诗将军不打仗,只把国土送外邦。”
陈砚舟听见了,没吭声。他反而叫亲信密探悄悄记下说话的人名、相貌、口音,又派两人反向追踪,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同一批人串通好了,在各地同时放话。
果然,从第三站开始,密探发现几个散播谣言的百姓,原是萧府旧仆,虽已被遣散,却突然得了重金,专程跑到驿站等他路过时闹事。
陈砚舟笑了:“还真是老套路,自己不敢出手,就让狗先咬人。”
夜宿驿馆,他洗了把脸,正要歇息,脑中忽然一震。
《唐诗三百首》自动翻开,停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那一页。
“纷纷暮雪下辕门”七个字泛起金光,接着浮现六个虚影小字:“宫门闭,谗言起”。
他立刻明白,这是诗心预警——有人要在朝堂上借“诗”设局,陷他于不义。
他坐直身子,闭眼默诵全诗,想从中找出更多线索。当念到“风掣红旗冻不翻”时,书中又闪出三词:“伪印、空信、构陷”。
他睁眼冷笑:“想用假信栽赃我通敌?还打算拿我和昭宁的事做文章?”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诗稿副本,翻到曾与北漠使团往来时写过的几首应和诗,提前用朱笔圈出可能被曲解的句子,并在一旁写下注解。
他又从包袱里拿出北漠使团递交的正式公文节录,压在考篮底层。这些东西不能随便拿出来,但一旦对质,就是最硬的证据。
第二日继续赶路,越接近京城,流言越多。
茶楼有说书人绘声绘色讲他如何与北漠公主私定终身,立誓灭大雍换王位;酒肆小儿传唱新编童谣:“陈学士,写诗狂,一封婚书卖国忙。”
街边摊贩见他路过,也偷偷指指点点:“那就是将来要当北漠驸马的人。”
陈砚舟听着,反而走得更稳。他知道,这些话不是百姓自发的,而是有人组织、统一口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还没进宫,就成了“罪人”。
进城那天,宫门守卫查验文书格外仔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冷着脸放行。
“陛下召见,可不是嘉奖。”其中一个守卫低声说,“这次是问话,你自己小心。”
陈砚舟点头:“多谢提醒。”
他整了整青衫,玉佩挂正,腰间折扇轻晃。外面风雪未歇,他却像走在春日街头。
刚站定,李明辉派来的小吏匆匆赶来,塞给他一张纸条:“我家大人说,小心舌祸,勿轻言辩。”
陈砚舟看完,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雪地。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应对。
他站在宫门外,抬头看那巍峨殿宇。丹墀之上,百官已列班等候,人人肃立,气氛压抑。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默诵《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文气缓缓流转,护住心神。他知道,待会儿殿上一定有人拿他的诗做文章,说他“借诗通敌”“以文传信”。
但他更知道,诗从来不是武器,而是镜子——照得出忠奸,也照得出人心。
宣旨太监走出宫门,声音尖利:“陈砚舟接旨!即刻入殿,陛下亲询边疆诸事!”
这话说得生硬,毫无往日敬意。连“学士”二字都没加,直呼其名。
陈砚舟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圣旨,动作标准得像是练过千遍。
他迈步往宫门走。
每踏一步,脚下文气微漾,似有无形屏障随行。他知道这是《唐诗三百首》在护主,只要他心中有诗,神魂就不惧侵扰。
走到丹墀之下,他抬眼望去。
大殿两侧,文武百官分立。不少人低着头,不敢看他。也有几道目光直刺而来,阴冷如刀。
他知道,那些人就是萧景珩留下的余党。
他们没死,只是藏了起来。现在见他功高得宠,便趁机发难,想把他拉下马。
殿内寂静无声。
他站在中央,青衫未湿,玉佩未损,折扇轻摇。
忽然,脑中诗册再震。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最后两句金光暴涨: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紧接着,一行小字浮现:“信在匣中,印非真。”
他心头一凛。
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封“来自北漠”的密信,盖着伪造的印鉴,准备当场揭发他通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考篮。
里面静静躺着那几份北漠公文节录,还有他亲手抄写的往来诗稿。
他也准备好了。
太监尖声再喊:“陛下驾到——”
陈砚舟抬头,正要跪拜。
就在这时,殿角一名官员突然跨步而出,手中高举一卷黄帛,声音激昂:
“臣有本奏!陈砚舟勾结北漠,私受婚书,意图献土!此乃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