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展翅飞走,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重新洒下来。陈砚舟站在原地,手还停在半空,袖子里的碎布硌着掌心。他没动,人群也没动,连风都静了两息。
然后鼓声到了。
一队宫中仪仗穿街而来,黄伞开道,旗幡猎猎。最前头一个太监脚步极快,袍角翻飞,手里捧着明黄卷轴。陈砚舟认得他——飞鸽公公,专跑急旨的内廷执事,平日连翰林院的大门都不多迈一步。
这人亲自来,事情不小。
飞鸽公公走到近前,喘了口气,也不寒暄,直接展开圣旨:“陛下口谕,命解元陈砚舟即刻入宫,商议边疆布防之事,不得延误。”
话音落,全场哗然。
有人倒抽冷气:“边疆布防?这是要参军务?”
“一个文官,谈什么兵?”
“你忘了他那首《从军行》?北疆守将连夜调了三座烽燧!”
陈砚舟没理会议论。他整了整衣袖,跪地接旨。动作利落,没半分迟疑。
飞鸽公公收起圣旨,转身就走:“轿子在外头等着,陛下等你回话。”
陈砚舟起身,最后看了眼金榜。自己的名字还在榜首,金光未散。他点点头,跟了上去。
宫轿一路疾行,帘子被风吹得不停晃。陈砚舟闭眼靠在角落,脑中忽然一震,像是有人猛地掀开一本古书。那本只他能看见的《唐诗三百首》自行翻开,泛黄纸页上浮出九个金字:
**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
字一现,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四肢百骸像被火洗过一遍。他睁眼,眼前竟闪过一片荒漠、铁骑、狼烟,还有战鼓声,一声比一声急。
他掐了下大腿,疼。不是幻觉。
这诗他前世背过,但从未完整写出来。现在它自己跳出来,还带着兵戈之气,显然是因边疆军务而触发。
他咧了下嘴:“好家伙,这回不光是押题,连打仗都能押上了?”
轿子停在宫门外。侍卫验了腰牌,放行。他步行穿过三道宫门,直入紫宸殿。
帝王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纸,正是他写的《从军行》抄本。见他进来,抬了抬眼:“来了?”
“臣参见陛下。”陈砚舟行礼。
“免了。”帝王把诗稿放下,“昨夜北疆八百里加急,说敌军集结于黑水河畔,三路并进,意图南下。守将不敢擅动,等朕示下。”
陈砚舟站着没吭声。
帝王又问:“若你是主帅,当如何应对?”
这问题没标准答案。答得好,是才略过人;答得不好,就是纸上谈兵。
他想了想,轻声念了一句:“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帝王眼神一动。
陈砚舟接着说:“敌情已显,斥候传讯如羽书飞驰,说明他们不怕遮掩。这种时候,他们要的不是偷袭,是逼我们分兵。三路来犯,看似势大,实则想拖住我军主力。”
帝王点头:“继续。”
“与其被动分防,不如主动控局。设文气传讯站,以诗为令,让各营互通消息。谁见敌踪,立刻传诗示警,内容不必长,一句足矣。比如‘烽起西岭’,四个字就够。前线将士识字不多,但记短句不难。”
帝王突然笑了:“你这是把写诗当军令用?”
“诗有节奏,易记易传。而且……”他顿了顿,“文气所至,真言自鸣。假消息传不出去,只有真心写的才能引发共鸣。这比普通军报更可靠。”
话音刚落,殿角那只铜鹤忽然振翅,长鸣一声,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帝王拍案而起:“好!好一个‘以诗铸魂’!”他盯着陈砚舟,“陈爱卿这诗才……可比高适?”
陈砚舟低头:“臣不敢比。”
“哼,谦虚。”帝王摆手,“你这首《燕歌行》还没写完吧?刚才那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梦里。”他随口胡扯,“昨晚睡得浅,梦见边关大雪,有个老兵在唱这句词。”
帝王盯着他看了两息,忽然笑出声:“你小子,总能说出点新鲜玩意儿。罢了,这事交给你。拟个章程,三日内呈上来。朕要让天下知道,咱们大雍的文官,不仅能写诗,还能布阵。”
“臣遵旨。”
“另赐你出入兵部文书房的权限,遇紧急军情,可直报御前,不必经内阁转呈。”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值守太监都瞪大了眼。这是实权了,不是虚衔。
陈砚舟谢恩退下。
走出大殿时,天已近午。阳光晒在青石阶上,反着白光。他眯了下眼,抬脚准备下台阶。
就在这时,脑中《唐诗三百首》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解锁新诗,而是某一页微微发烫,像是被人用火烤过。
他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袖袋。碎布还在。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在打他的主意,而且快动手了。
但他没回头,也没慌。反而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来得正好,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宫门外,轿子还在等。他抬腿跨进去,帘子刚放下,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陈大人留步!”
他掀开一角帘布,看见一个年轻内官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条。那人递上来,喘着气:“三皇子府……刚刚传出话,说有人在宗人府磨刀,指名要您路过时‘见个面’。”
陈砚舟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随手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回去告诉送信的,就说——”他靠在轿子里,声音不大,“我最近胃口好,正缺下酒菜。让他备着点心,我改日登门拜访。”
内官愣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轿夫听见吩咐,抬起轿子就走。
陈砚舟闭上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三下,像在默诵一首没人听过的诗。
轿子拐过宫墙角,一辆不起眼的青篷车停在暗处。车帘掀开一条缝,里面的人握紧了刀。
刀身刻着一只狐狸,下面是个“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