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宫门时,天已经黑了。他没坐马车,也没带随从,一个人沿着青石路往居所走。风有点凉,吹得他袖口微微晃动。那本《唐诗三百首》还在发烫,贴着他的手腕,像一块刚出炉的铁片。
他知道不对劲。
白天在翰林院抓了个密探,晚上就有人敢在京城里动手,这胆子不小。但他不能停。停了就是怕了,怕了就输了。
巷子口有盏灯笼,昏黄的光斜照在地上。他刚迈进去,三道黑影从墙头跃下,刀光直奔脖颈。
他没躲。
左手一扬,几张写满字的纸飞出去,口中念出:“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金光炸开。
一层淡金色的光甲裹住全身,刀砍上去,发出“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三个死士愣住,第二刀还没挥出来,又被弹开。
陈砚舟站在原地,连衣服都没乱。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诗稿,墨迹还在微微发光。“这诗真经打。”他说。
为首的死士咬牙,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匕,刀身泛着蓝光,显然是淬了毒。他绕到背后,猛地扑上来。
屋顶瓦片突然裂开。
一道银色身影跳下来,速度快得看不清。软剑一抖,剑尖缠住那人脖子,狠狠往地上砸。那人摔得眼冒金星,匕首脱手飞出,插进墙缝。
慕容昭宁站直身子,银甲反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看了眼陈砚舟身上的金甲,说:“三皇子的狗,也敢咬我的人?”
陈砚舟笑了:“你怎么又来了?”
“我路过。”她说,“顺手救个麻烦。”
他弯腰捡起一张飘落的诗稿,上面写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字迹还亮着,像是刚写完。
“你这诗,”她盯着那层金光,“比我的剑还利。”
“那你以后别练剑了,改背诗吧。”
她没理他,转身走到被摔在地上的死士面前,一脚踩住他手腕。那人想挣扎,她另一只脚直接踩上他喉咙。
“谁派你来的?”她问。
那人闭嘴不答。
她拔出腰间软剑,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说不说?”
那人还是不说话。
陈砚舟走过来,蹲下身,从对方袖子里摸出一块铜牌。牌子上刻着一只狐狸,底下有个“萧”字。
“果然是他的人。”他说。
慕容昭宁一脚踢开死士的手,转头对陈砚舟说:“押去大理寺,别让他们半路灭口。”
“我已经让人去了。”他说,“巡城司就在巷口等着。”
远处传来脚步声,几个穿铠甲的兵卒提着灯笼跑过来。领头的小官看见地上的死士,吓了一跳。
“陈编修,您没事吧?”他问。
“没事。”陈砚舟把铜牌递过去,“这是萧府火印令,证据确凿。按律关押,明日我会亲自问话。”
小官接过牌子,连连点头,挥手让手下把人拖走。两个死士已经被绑好,第三个还想爬起来,被一脚踹回地上。
等人都带走后,巷子里安静下来。
陈砚舟拍了拍衣袖,金光慢慢散了。他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条缝,月光照下来。
“你不该来。”他说。
“我不来,你现在就是尸体。”她说。
“我有诗护体。”
“你能护几次?诗写完了怎么办?”
他没答。
她看着他,忽然问:“你明天还要去贡院?”
“当然。”
“放榜那天最容易出事。”
“我知道。”
“赵德昌那边已经放出话,说你舞弊。”
“他说了好几年了。”
“这次不一样。萧景珩想让你死在放榜前。”
“那他也得有本事让我死。”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派人守你门口。”
“不用。”他说,“明日天下瞩目,他们不敢再动手。”
“你确定?”
“确定。”他笑了笑,“诗在人在,文气自护。”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
她回头。
“那个玉簪……”他说,“下次给我带上。”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那里空着。“你上次没带。”
“忘了。”
“你总是忘。”
“这次不会。”
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希望如此。”
说完,她一跃上了屋顶,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陈砚舟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居所不远,一间小院,门框有点歪。他推门进去,屋里灯还亮着。桌上摆着茶壶,水是温的。他坐下,把诗稿摊开,一页页检查有没有损坏。
有两张边角烧焦了,大概是白天文气太猛,自己引燃的。他拿笔轻轻刮掉炭迹,重新折好放进怀里。
窗外风吹树叶,沙沙响。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明天的流程:早起梳洗,换官服,去贡院,等金榜张贴,接受百官注目礼。一切都很平常。
但越是平常,越容易出事。
他睁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了八个字:“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这是他在州试时用过的诗。现在再写一遍,纸上立刻泛起金光。他把纸压在砚台底下,算是留个后手。
然后他吹灭灯,躺下睡觉。
半夜,屋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敲门,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很轻,一般人听不到。
他没动。
一只手慢慢推开窗,黑影探进来。
陈砚舟突然翻身坐起,手中纸片一扬:“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金光爆闪。
那人吓得缩手,窗框被震裂,整扇窗户向内倒下。黑影跌进来,滚了一圈,抬头才发现是只野猫。
猫瞪着他,尾巴炸成扫帚。
他松了口气,下床把窗户扶正,顺手把猫推出去。
“吓我一跳。”他说。
猫在屋檐上叫了一声,跑了。
他重新躺下,心想:看来今晚不会再来了。
第二天早上,他准时起床。
洗脸,穿衣,束带,戴帽。紫袍玉带穿整齐,腰牌挂在腰间。他最后看了眼桌上的诗稿,确认都在。
开门出门。
阳光正好。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有人认出他,指指点点。他不理,径直往贡院方向走。
快到巷口时,他忽然停下。
地上有一块碎布,颜色很眼熟。
他弯腰捡起来,是银白色的,边缘绣着北漠纹样。
他攥紧布条,抬头看向前方人流涌动的街道。
一只鸽子从头顶飞过,翅膀划破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