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还按在胸口,那本书的热度已经退了。血红的“快跑”两个字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没出现过。他没动,也没喊人,更没往外逃。他转身进了屋,把考篮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那张《过华清宫》的手稿,平铺在案上。
纸面安静。
他闭眼,手指轻轻搭在诗稿边缘,心里默念《唐诗三百首》的名字。书在他怀里,凉了下来,但某种波动还在,像水底的暗流。
忽然,诗稿上浮出一行字。
“姊妹弟兄皆列土。”
金光一闪,字迹边缘泛着冷色,像是被风吹过的火苗,摇而不灭。
他睁眼,盯着这句诗看了三息。
然后笑了。
“封爵?赐婚?列土分茅?”他低声说,“三皇子,你终于不玩小把戏了。”
他知道这是文气反噬的预警。只有当有人用皇权伪造涉及分封、婚配、赐爵这类大事的文书时,才会触动诗中“列土”的意象。这不是普通的陷害,是冲着他解元身份来的,要让他从荣耀顶点直接摔进死牢。
通敌罪,最重不过凌迟。
而最好的借口,就是——他和北漠公主有私情。
他抬手,指尖点了点“一骑红尘妃子笑”这一句,冷笑:“你想用‘荔枝’杀我?行啊,那就看看是谁的核更硬。”
他抽出一张空白纸,提笔写下四个字:“伪书将至。”然后贴在诗稿背面,用墨压住一角。
这不是留给别人的证据,是他用自己的文气标记危机。以后翻出来,能感应到当时的气息流向。
他吹干墨迹,把东西收好,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凉了,他没换。
京城,萧府。
萧景珩坐在书房,手里捏着一枚玉印仿件,轻轻摩挲。灯影下,他嘴角带笑,眼神却冷。
他面前摊着一张羊皮卷,上面写满了北漠契文,古拙苍劲,与真迹几乎无异。
“父皇每日批阅奏章,用印三次,左偏一分,力道七成。”他自言自语,“工匠临摹三个月,刻了三枚。你说,谁能分得清真假?”
门外脚步声轻响。
“进来。”他说。
心腹太监低头进来,双手捧着一个木盒。
“礼部老臣已润过格式,鸿胪寺也安排好了驿传记录。”太监低声说,“北漠使团那边,签押的人是咱们的人,印泥用了旧款,看不出新拓痕迹。”
萧景珩点头,拿起玉印仿件,在羊皮卷末尾盖下。
印文清晰,朱红饱满,像极了帝王亲用。
他盯着那枚印看了很久,忽然笑出声。
“陈砚舟啊陈砚舟,你不是得了公主青睐吗?那我就成全你。”他声音低下去,“赐婚北漠,永镇边荒。可若一个寒门解元,未经请旨,私自勾结外邦公主……你说,该当何罪?”
太监低头不语。
“通敌者,凌迟。”萧景珩把文书折好,放入漆盒,合上盖子,“连夜送出去,务必赶在他入京前,让这份‘喜讯’先到朝堂。”
“是。”太监接过盒子,退下。
房门关上,萧景珩靠回椅背,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你以为放榜是你赢了?”他轻声说,“真正的局,现在才开始。”
苏州府,陈砚舟的屋子。
灯还亮着。
他没睡,也没再翻书,只是坐在桌前,手里转着一支笔。笔杆光滑,是他常用的那一支。
外面传来打更声,二更了。
他忽然抬头,看向窗外。
夜很静,没有风,也没有鸟叫。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路上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折扇。扇骨是竹的,扇面空白,什么都没画。他打开又合上,发出“啪”的一声。
然后他走回桌前,重新坐下。
他不急。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动手,也知道动手的方式。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实证。
只要那封伪书一出现,他就能用诗稿里的文气感应到源头方向。到时候,不是他去查谁,而是文气自己会把真相送到他眼前。
他摸了摸胸口的书,低声说:“等吧,我不怕你们玩阴的。就怕你们玩得太烂,让我连拆招都嫌累。”
他把折扇放在桌上,离笔最近的位置。
这是个习惯动作。每次准备应对大事,他都会这样放扇子。
就像考试前,总要把笔摆正一样。
他重新倒了杯茶,这次是热水。
刚喝一口,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纸片被塞进门缝的声音。
他放下茶杯,走过去开门。
地上躺着一封信,白纸黑字,没有署名。
他捡起来,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
“北漠和亲文书已启程,三日后抵京。”
字迹陌生,但用的是官驿特制墨,一般人拿不到。
他看完,把信揉成一团,扔进灯焰里。
火光一闪,纸烧成了灰。
他回到桌前,看着那张《过华清宫》的手稿,忽然伸手,把“姊妹弟兄皆列土”那一句剪了下来。
然后他把剪下的纸条放进一个小布袋里,系紧,塞进考篮最底层。
做完这些,他吹灭灯,躺到床上。
闭眼前,他低声说了一句:
“来吧,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