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陈砚舟还坐在考舍里。他没睡,也没动。刚才那只手送回的纸角已经被他收进考篮,上面写着“别乱动”三个字。
他知道有人在帮他。
但他更知道,那张答卷还没安全。
他闭上眼,手指轻轻搭在《过华清宫》诗稿上。这诗昨夜自己飞了起来,搅乱了满屋试卷,还把一张关键答卷卡进了书架缝里。这不是巧合。
文气在跳动,像心跳一样。
他集中精神,脑中的《唐诗三百首》忽然翻页,停在了《过华清宫》那一章。整首诗浮现在眼前,字字泛金光。接着,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诗心感悟:东南角,第三排书架。**
陈砚舟猛地睁眼。
不是猜测,不是直觉,是这首诗自己告诉他的。
他站起身,推开椅子就往外走。走廊上巡役刚换岗,脚步声远去。他穿过长廊,直奔主考官暂居的偏殿。
王崇礼不在。
差役说他一早去了府衙,要等半个时辰才回来。
陈砚舟转身就走。不能再等。
他记得守城将军说过一句话:“你在苏州城查案,我给你一个能用的人。”
那人是个密探,平日混在贡院杂役里,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有将军给的铜扣能认出来。
陈砚舟摸出腰间铜扣,在门口敲了三下,又顿两下。
这是昨夜约定的暗号:**有急事,速见。**
不到半盏茶工夫,一个穿灰袍的矮个子从侧门闪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冲他点点头。
陈砚舟直接开口:“我要进暗室。”
灰袍人皱眉:“钥匙在王大人手里。”
“我知道在哪。”陈砚舟说,“东南角,第三排书架,有一份被铁链锁住的答卷。现在必须拿回来。”
灰袍人没动:“你凭什么知道?”
“凭一首诗。”陈砚舟不解释更多,“你是将军的人,信我,还是不信?”
灰袍人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身就走:“跟我来。”
三人绕到贡院后侧,钻进一条窄巷。尽头是一扇铁门,锈迹斑斑,挂着一把大铜锁。
“这里是旧档案室,三年没开了。”灰袍人低声说,“平时没人来。”
陈砚舟上前一步,伸手推门。门没动。
“锁死了。”
“让开。”灰袍人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条,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门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几排书架靠墙立着,积满灰尘。
陈砚舟一眼就看到了东南角的第三排书架。
那道划痕还在,和昨夜他在暂存室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快步走过去,伸手往缝隙里一探——果然碰到一叠纸。
抽出来一看,是十几份密封答卷,最上面那份编号清晰:**甲字三十七号**。
正是他的原卷。
可它被一圈铁链缠着,锁头扣得死死的。
“谁干的?”守城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声音低沉。
“想毁证据的人。”陈砚舟把答卷递过去,“将军,能砍开吗?”
守城将军二话不说,拔刀就劈。
铛!
火星四溅。
铁链断了一根。
再来一刀。
哗啦!
整圈铁链落地。
答卷露了出来,封条残破,但墨迹未干,字迹清楚。是他亲笔所写,无人改动。
守城将军捡起锁头看了看:“新锁,昨夜才装的。”
“他们怕被人发现,所以连夜转移。”陈砚舟把答卷抱在怀里,“先藏在暂存室书架缝里,再偷偷运到这里,锁起来等风头过去。”
“你怎么知道在这儿?”将军盯着他。
“诗告诉我的。”陈砚舟笑了笑。
“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他说,“红尘是马蹄扬起的土,也是脚印。妃子住在深宫东南,向来如此。这首诗讲的是贵妃吃荔枝的事,可它也说了位置——东南。”
将军愣住。
灰袍人站在角落,眼神变了。
“你说……诗能指路?”将军声音有点抖。
“不止指路。”陈砚舟低头看着答卷,“它还能抓人。”
他翻开答卷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名字:**赵德昌、钱永昌**。
“一个是乡绅,一个是官员。一个动手,一个善后。但他们漏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忘了,诗会记仇。”陈砚舟合上卷子,“我写下的每一句,都在替我看着这个世界。”
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难怪北漠副使说你念的诗和军令一样。原来你不只是会背,你是真能让诗活过来。”
“我不是让它活。”陈砚舟把答卷塞进考篮,“我是让它报仇。”
灰袍人这时走上前,低声说:“外面有动静。东门那边来了辆马车,赶车的是赵家仆人。”
“这么快就想灭口?”陈砚舟眼睛一亮,“好啊,省得我去请他。”
“你要干什么?”将军问。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陈砚舟走出暗室,顺手把铁门虚掩,“这份答卷现在在我手里,他们要是敢动,我就当场打开,让全贡院的人都看看,是谁想换我的卷子。”
“可规则不允许提前开封。”灰袍人提醒。
“规则管得了君子,管不了小人。”陈砚舟冷笑,“既然他们先坏了规矩,那就别怪我不讲体面。”
他站在暗室外的台阶上,迎着晨光,把考篮往身前一横。
“我现在宣布,我的答卷昨晚被人调包。现在我已经找到原卷,就在篮子里。谁要是不信,可以叫王大人来验。”
将军站在他身后,手按刀柄。
灰袍人退回阴影,消失不见。
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辆青篷马车正从东巷驶来,车帘半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赵德昌。
他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一封信,显然是冲着这边来的。
马车停下。
赵德昌跳下来,看到陈砚舟站在台阶上,顿时僵住。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等你。”陈砚舟打开考篮,拿出那份被铁链锁过的答卷,“顺便谢谢你,帮我保管了一晚上。”
赵德昌眼神乱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陈砚舟把答卷举高,“那你来看看,这份被锁在暗室里的卷子,是不是我的?封条上的编号,墨迹的新旧,还有这铁链的锈痕——要不要我现在就拆开,请王大人比对笔迹?”
“你不能拆!”赵德昌喊出来。
“哦?”陈砚舟眯眼,“为什么不能拆?你怕看到什么?”
赵德昌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这时,另一匹快马从街口冲来,马上人穿着紫袍,腰佩短刀。
是钱永昌。
他远远看见这一幕,猛地勒马。
陈砚舟看着他,笑着举起手中的答卷:
“钱大人,你也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问问,昨夜是谁让你来取这份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