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笔放下,吹了干墨迹。他没动,也没起身交卷。他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刚才那一瞬间,文章写完,金光再起,主考官下令封存副本,书吏记下评语。这些事都发生了。但他更清楚,真正危险的时刻才刚开始。
他的答卷被两个差役取走,放进一个红漆木匣,加了锁,抬往贡院深处。那条路通往誊录房,是批阅试卷的第一道关卡。能进那间屋子的人,都是朝廷信得过的考官。
可有些人,不是靠本事进去的。
陈砚舟闭上眼,盘腿坐在号舍里。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那块桐油布片。硬的,还在。昨夜酒楼里偷听到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三皇子的人已经盯上他了。
他轻轻敲了两下脑门,心里默念:《唐诗三百首》。
书页浮现。
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四个字跳了出来:**绊脚石,文气碎之。**
他睁开了眼。
这八个字他懂。有人要找麻烦,想从他的文章里挑错。但只要文气在,他的思想就不会被歪曲。
他没急着离开号舍。按规矩,考生交卷后可以离场,但他选择留下。一来是为了观察动静,二来——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怕了。
外面天色渐暗,贡院里的灯笼一个个亮起来。沙沙的写字声还在继续,还有人没写完。
而他只是坐着,偶尔喝一口凉茶,吃一块干饼。像个普通考生一样。
但他的耳朵一直竖着。
他知道,此刻在贡院另一头的誊录房里,一定有人正在翻他的卷子。
果然。
深夜,一间小屋内烛火摇晃。
考官乙坐在案前,面前正是那张泛着淡淡金光的试卷。他是奉命来的。白天有个穿紫袍的人来找他,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细查青衫生策论,若有违制、影射、用典不当之处,立即上报。”
他知道那个青衫生是谁。
就是那个文章带金光的寒门子弟。
他原本不想接这个差事。但那人临走时说了一句:“三皇子殿下很关心这次州试的公正。”
他只好来了。
他低头看卷。
第一句就让他皱眉:“边疆之患,不在墙高城坚,而在民心未附。”
这话太大胆了。等于说朝廷修长城是白花钱。
他提笔想圈出来,可笔尖刚碰到纸面,忽然觉得眼前一花。
“角声满天秋色里”几个字像活了一样,在纸上跳动。接着他耳边响起鼓声,马蹄声,还有士兵呐喊。
他猛地抬头,四周没人。
再看卷子,一切正常。
他擦了擦汗,心想可能是太累了。
他又往下读:“塞上燕脂凝夜紫。”
这句诗他认得,是陈砚舟引用的。但用在这里不合适啊!燕脂是女人用的胭脂,怎么能形容战场?这分明是轻浮!
他正要写下批注,指出其“用词不庄重”,手指却突然抖了一下。
纸面金光一闪。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战场。
而是一片红土坡地,阳光照着,一群孩子在挖泥巴做陶罐。一个老农蹲在田埂上笑。远处有集市,牛羊成群,百姓交易盐铁布匹。
这是……互市后的边镇?
他愣住了。
这不是他想出来的画面。是这张卷子自己“放”给他的。
他强撑着继续看第三策:“教化通心”。
越看越心惊。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没有一句空话。尤其是结尾那句:“开门迎心。”
他握笔的手开始发颤。
这不是普通文章。这是能治国的东西。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放过。
他咬牙,重新翻到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有没有错别字?没有。
有没有犯讳?没有。
有没有影射朝政?看起来像是有,但每一条建议都能落地执行,根本抓不到把柄。
他额头冒汗,手心湿透。
忽然,一阵头晕袭来。
他扶住桌子,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了。视线模糊,耳朵嗡嗡响。最后一点意识里,他看见那张试卷静静躺在桌上,金光缓缓收回,像呼吸一样自然。
然后他就倒下了。
门外杂役听见响动,推门进来,发现他瘫在地上,脸色发白,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我……我没改……”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杂役赶紧叫人把他抬出去,对外只说考官劳累过度,突发急症。
那张试卷没人敢动,自动转入下一轮匿名评审流程。红漆木匣上了双锁,送进了密封库房。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陈砚舟还在号舍里。
他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后喝了点热水,又练了一遍文气调息。
忽然,他脑中一震。
《唐诗三百首》微微发烫。
他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不是坏事。
是他的文章,自己护住了自己。
他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声。
他把手伸进考篮底层,摸到了那把短刀。还在。冰冷的,结实的。
他低声说:“三皇子,你想让我出丑?可惜啊,我的文章你不配读。”
说完,他把刀收好,重新坐正。
外面风有点大,吹得灯笼晃动。但他不在乎。
他知道,这场考试还没结束。他的对手也不会罢休。
可他不怕。
因为从今天起,不只是他在写文章。
而是文章在替他战斗。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
天还是黑的。
远处贡院深处,灯火未熄。
某个房间里,红漆木匣静静立在架上,表面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金光流转。
忽然,一道人影闪过走廊。
是个杂役打扮的人,脚步很轻。他走到库房门口,看了看左右,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
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门开了。
他闪身进去,直奔中间的架子。
手伸向那个红漆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