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把账本呈上,知府翻开第一页,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三皇子府,预付定金三百两,事成后再付七百。”
堂内一片死寂。赵氏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知府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陈砚舟站在一旁,袖子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早就料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账本上的字清清楚楚,连笔迹都对得上,根本没法抵赖。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氏,发现她右手微微发抖,指甲掐进了掌心。
知府合上账本,重重放在桌上。
“赵氏。”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铁板上,“你勾结考官、胁迫学子、伪造文章、私通外官,桩桩件件皆犯国法!科举乃取士根本,岂容尔等妇人乱政?”
赵氏猛地抬头:“大人!我是陈家主母,砚舟是我继子,我怎会害他?这账本分明是栽赃!”
“栽赃?”知府冷笑,“那你告诉我,你远亲为何在阅卷时特意调换试卷?为何考生丁的草稿藏在他床板夹层?为何你派人往砚舟房中塞淫词艳曲?一条条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敢说栽赃?”
赵氏张嘴想辩,喉咙像是被卡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知府拍案而起:“来人!将赵氏远亲即刻押解入狱,查清其所有阅卷记录!若有包庇舞弊者,一并拿下!”
两名差役冲进来,架起那个躲在角落的中年男子。那人脸色惨白,腿软得走不动路,被人拖着往外走时还在喊:“大人明鉴!我只是听命行事啊!”
赵氏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靠山被带走,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忽然转向陈砚舟,声音尖利:“砚舟!我是你娘!你竟眼睁睁看我入狱?你还是不是人?”
陈砚舟没动。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堂中央,面对知府,拱手道:“学生不敢贪功,唯求一公。”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两张答卷副本,一张是自己的原卷,一张是代笔头名卷。
“请大人命饱学之士细读两卷。”他说,“若有一处策论更优、诗作更精、文气更盛者,学生甘愿退居末位。”
知府点头,示意两名副考官上前评阅。
两人接过试卷,先看陈砚舟的原卷。刚扫一眼,眉头就松开了。再往下读,一人忍不住轻声念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好诗!此诗一出,气势顿生!”
另一人翻到结尾,发现纸面泛着淡淡金光,惊讶道:“这文气共鸣……绝非伪造。”
接着他们看代笔卷。才读几句,一人就皱眉:“空话连篇,堆砌辞藻。”另一人摇头:“用典错乱,策论前后矛盾,毫无逻辑可言。”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原卷远胜伪卷,真才实学,无可争议。”
知府抚案而叹:“真才不可掩,伪名终败露。今据实重判——原府试头名作废,陈砚舟补录为本届府试头名!榜文即刻重写,午时张贴贡院门前!”
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哗然。
有老吏低声嘀咕:“次名升头名,前所未有……这不合规矩吧?”
陈砚舟听见了,转头看向那人:“请问老先生,若有人偷了别人的馒头,吃进肚里,事后发现,是要让失主继续饿着,还是把馒头还回去?”
老吏一愣,说不出话。
陈砚舟又道:“科举取士,为的是选真才。若明知文章是假,还要让它占着头名位置,那才是坏了规矩。”
老吏低头不语。
知府满意地看了陈砚舟一眼,心中已有定论:此子不仅才高,更有担当。将来入仕,必成栋梁。
这时赵氏突然扑上来,伸手抓向陈砚舟衣袖:“我养你多年,竟敢害我!你忘恩负义!天打雷劈!”
陈砚舟侧身避开。
“你未曾养我一日。”他声音冷而不怒,“反屡下毒手。毒墨、淫书、沉船、蒙药,哪一件不是你亲手布置?你说养我,可曾给我一口热饭?可曾让我安睡一宿?”
赵氏僵在原地。
“三年前你倒墨陷我抄错《孝经》,前年冬夜断我炭火逼我冻病,上月又买通船夫欲让我葬身江底。”陈砚舟一条条数来,“这些事,你现在还想赖?”
赵氏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砚舟转向知府,深深一揖:“大人明鉴,此妇非但无德,且屡犯王法。若因她是学生继母便宽宥,恐寒天下寒门之心。”
知府重重哼了一声:“赵氏,你听清楚了!科举舞弊,依律流三千里,家属连坐。念你未曾伤人性命,暂囚府衙大牢,待上报刑部后再行发落!至于你那远亲——即刻革职,永不录用!”
差役上前,两名女役架住赵氏双臂就要往外拖。
赵氏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陈砚舟,嘴里喃喃:“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没人理她。
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新写的榜文草稿上。墨迹未干,金光隐隐。
陈砚舟站在原地,青衫未动,神色沉静。他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着“头名:陈砚舟”五个大字。
他轻轻抬手,摸了摸袖中那本无形的《唐诗三百首》。
书页安静。
他知道,这一战赢了。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账本上那行“三皇子府”的字迹,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萧景珩不会善罢甘休,这场风波远未结束。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偏堂敞开的大门,望向贡院深处。
那里还有复试等着他。
还有更大的局等着破。
他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差役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新递来的文书。
他走到知府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知府脸色微变,抬头看向陈砚舟。
“你准备好了吗?”他说,“复试题目刚刚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