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沉进水沟后,陈砚舟抬脚继续走。夜风卷着街角的尘土打了个旋,他没回头,也没加快脚步。驿馆门口的灯笼还亮着,两个杂役蹲在台阶下说话,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让路。
他点头进了门,直奔书斋。
屋里灯已点上,桌上摊着几张草稿。他坐下,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张拓纸,放在烛火上烧了。灰烬飘到砚台边,他拿笔一拨,全扫进废纸篓。然后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从军行》最后两句: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字落纸面,墨迹未干,纸角忽然泛起一层淡金光晕,像被风吹动的烛火轻轻舔过。他吹了口气,把纸晾在窗前竹架上,转身倒茶喝了一口。
窗外竹影晃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用折扇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三皇子若真想看诗,何不堂堂正正来?躲在外面,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外头没人应声。
他笑了笑,又写了一张批注,朱笔斜斜落在诗稿旁:“将者,国之干城,岂可妄言?”写完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小字,“尤其有人半夜偷看,更得写明白点。”
刚搁笔,门外传来脚步声。书童阿福端着热水进来,说新来的杂役要换灯油。他点头允了,目光却盯着那杂役的手——那人袖口露出半截紫绳,是宫里内侍才有的系带。
等两人退出去,他走到竹架前,把《从军行》诗稿翻了个面,正面朝外挂好,还特意压平了边角。
二更天,风停了。
陈砚舟坐在案前默背《出师表》,脑子里《唐诗三百首》突然一震,一行字浮现:**《从军行》解锁完成,文气淬体一次,诗心感悟激活——临阵不乱,谋定后动。**
他闭眼感受片刻,神魂像是被清水冲过一遍,思路格外清晰。再睁眼时,眼角余光瞥见窗缝塞进一张纸条。
他不动声色,等外面脚步走远,才捡起来看。
上面写着:“若为将,当如何?”
没有署名,但笔力沉稳,墨色匀净,一看就是常握权柄的人写的。
他笑了,提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答案:
“为将当勇,为谋当深,为心当正。”
八个字,一笔不改,墨色饱满。写完又加了一句小批:“答题费墨,下次自带纸笔。”
阿福半夜醒来上茅房,路过书斋发现门缝透光,推门一看,陈砚舟还在抄书。他轻声问要不要添灯油,陈砚舟摇头:“不用,等人收作业呢。”
阿福一头雾水走了。
三更鼓响,巷子深处一道黑影立在墙根。萧景珩披着斗篷,手里捏着一把紫玉折扇,盯着驿馆二楼那扇亮灯的窗。
随从低声回报:“回殿下,他写了八个字——为将当勇,为谋当深,为心当正。”
萧景珩没动。
随从又说:“他还写了批语,说‘答题费墨,下次自带纸笔’。”
萧景珩嘴角抽了一下,终于开口:“这人……是真狂还是装傻?”
随从不敢答。
他盯着那扇窗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抚掌三声。
“好一个‘心当正’。”他声音低,“这话要是出自忠臣之口,叫气节;出自寒门小子嘴里,叫不知死活。”
随从小心问:“那……还要继续查他吗?”
“查。”萧景珩合拢折扇,发出清脆一响,“从今天起,记下他写的每首诗,见的每个人,吃的每顿饭。我要知道他早上喝不喝粥,晚上梦里喊不喊娘。”
随从低头应是。
萧景珩转身走向马车,临上车前又回头望了一眼。窗内灯火依旧,那幅《从军行》被风吹起一角,正好露出“不破楼兰终不还”七个字。
他眼神冷了下来。
车帘落下,马蹄轻响,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
屋里的陈砚舟打了个哈欠,吹灭蜡烛。黑暗中他站着没动,耳朵听着外面动静。确认无人潜伏后,才把《从军行》原稿叠好塞进袖中。
他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月光照进来,落在空竹架上。他伸手摸了摸刚才挂诗的位置,指尖沾了点夜露。
远处更鼓敲了四下。
他正要关门,忽然听见楼下有轻微响动。低头一看,白天那个送灯油的杂役正蹲在院角,往墙缝里塞什么东西。
他眯起眼,没出声,只把窗户拉紧一条缝。
那杂役塞完东西起身,抬头看了眼他的窗,转身就走。
陈砚舟站在原地,慢慢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那张刚收好的诗稿。
他没拿出来,只是用手指在袖中轻轻划了几个字。
然后转身回桌前,重新点亮灯。
纸上已有一行新写的字:
“有人送信到墙缝,不如自己先写一封。”
他提笔蘸墨,开始写一封信,抬头写着:“敬启者”。
写到一半,停下,又撕掉重写。
这次开头换了三个字:
“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笔尖顿了顿,继续往下写。
外头风又起了,吹得窗纸啪啪响。
他不理,专注写字,墨迹一行行铺开,像布阵。
最后一句写完,他吹干墨,折成方块,在封口处滴了一滴蜡。
蜡还没凝固,他就把蜡封按在桌上,用镇纸压住。
然后坐回去,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屋外,一只飞蛾扑在灯笼上,撞了两下,掉了下来。
陈砚舟放下茶杯,看向门口。
他知道明天一早,会有人发现墙缝里的纸条不见了。
也会有人发现,他的门缝底下,多了一封没署名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