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指刚从巷口的泥地上抬起,指尖还沾着湿土。“三”字的最后一竖歪得厉害,像是被风吹斜的旗杆。他没擦手,直接塞进袖子里,继续往前走。
巷子越走越窄,两旁的墙高得挡住了月光。他贴着右侧的墙根走,左脚每一步都比右脚多迈半寸,这样能减少脚步声的规律性。书袋一直抱在胸前,里面短刀的柄顶着他的肋骨,有点疼,但很踏实。
他知道赵氏不会罢休。一个差点淹死在江里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活着走进府试考场?她一定觉得这一招够狠,够绝。可她不知道,真正要命的不是水,是人心。
转过第三个弯时,风突然停了。
他立刻停下,耳朵竖起来。前面十步远有个岔口,左边通向废弃马厩,右边是死胡同。按常理,没人会往死路走。但他刚才明明听见,有块瓦片从屋顶滑下来的声音。
他没动,只是把书袋换到左手,右手慢慢摸向刀柄。
下一秒,黑影从死胡同上方跃下。
那人落地极轻,几乎没出声,但陈砚舟已经侧身一闪。长剑贴着他肩膀划过,削断了一缕头发。剑锋撞上墙壁,火星一闪。
刺客没停,第二剑横扫而来。陈砚舟低头,滚地翻出两步,背靠墙站起。他喘了口气,冷笑:“继母派你来,连把好剑都不给?”
刺客不答话,第三剑直刺心口。
就在剑尖离胸口只剩一寸时,陈砚舟脑中“嗡”地一声。
那本《唐诗三百首》自己翻开了一页,泛着金光的字浮现在眼前:
**“危局文气护,剑来诗挡之。”**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热流从丹田冲上头顶,又瞬间散入四肢百骸。皮肤下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金线在游走,紧接着,一层半透明的金色光罩把他整个人包住。
刺客的剑撞上去,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剑身当场断裂,半截飞出去插进墙缝。
那人愣住了,握着断剑的手直发抖。
陈砚舟也没料到这招真管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刺客:“原来我写的诗,还能当盾牌使?”
话音未落,屋脊上有人跳了下来。
一身黑衣,动作干净利落,一把铁链甩出,缠住刺客脖子就往后拖。刺客想挣扎,却被一脚踢中膝盖,跪在地上。
黑衣人手法熟练,眨眼间就把人捆成粽子,扔在墙角。
陈砚舟松开刀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你是谁的人?”
黑衣人不说话,只对他拱了拱手,算是行礼。
“不说也行。”陈砚舟笑了笑,“反正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贡院重地,出了人命,主考官乌纱帽别想保。你们盯着所有考生,尤其是……像我这种容易出事的。”
黑衣人依旧沉默,但点了点头。
陈砚舟走到刺客面前蹲下,看着那张被月光照出一半的脸:“你也是个卖命的,我不怪你。可你接这活儿之前,该打听清楚——我陈砚舟写出来的文章,连天地都能震动,你一把破铁剑,也敢砍?”
刺客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陈砚舟站起来,拍拍手:“带走吧。不过提醒你一句——”他对黑衣人说,“这人是赵氏派来的,背后有没有别人,我不知道。但今晚这事,别报官,也别惊动府衙。我还不想让她躲起来。”
黑衣人再次点头,拎起刺客转身就走。
风重新吹了起来,卷着灰尘打了个旋。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他伸手进书袋,轻轻摩挲那本看不见的《唐诗三百首》。刚才那句“危局文气护”,是他从未背过的诗,也不是前人写下的。它像是这本书给他的回应,一种自动生成的防护机制。
有意思。
他忽然笑出声:“合着我以后不用练武了?写首诗就能刀枪不入?那我还考什么科举,干脆开个私塾教防身术得了。”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他没笑太久。他知道,这次刺杀不会是最后一次。赵氏失了先机,接下来只会更疯。而那个三皇子萧景珩,既然已经在暗中盯他,就不会轻易收手。
他不能回客栈。
那里太显眼,门窗都好下手。他得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过夜。
他记得城南有座废祠堂,早年香火断了,连门都塌了半边。地方偏,没人去,正好藏身。
他沿着墙根往南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路过一家关了门的药铺时,他顺手从窗台上拿了个空陶罐,塞进书袋里。
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当暗器使。
走到十字街口,他拐了个大弯,故意踩进水坑里,留下几串清晰的脚印,然后突然钻进一条狗洞般的小巷,从另一头绕出来,反方向疾行三十步,才停下来喘气。
确认没人跟上来,他靠墙站了一会儿,掏出陶罐摇了摇。
空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
再往前就是城南了。远处能看到那座塌了半边屋顶的祠堂轮廓,像一头趴着的老牛。
他正要抬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刚才扔掉的那个陶罐,正倒扣在五步外的地上,罐口朝上,像是被人轻轻放下去的。
陈砚舟的手立刻摸向书袋。
罐子不动,他也不动。
三息之后,一阵风掠过,罐子滚了一下,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小片布条。
蓝色的,像是从衣袖上撕下来的。
他认得这块布。
早上在贡院门口,有个送茶水的小厮穿的就是这种粗蓝布衫。当时那人站在人群最后,手里捧着个铜壶,眼神却一直盯着他。
原来不是小厮。
是探子。
他盯着那块布条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继母啊继母,你真是越来越不会用人了。”他说,“派个穿蓝布衫的来跟踪,也不想想,我能连这点颜色都记不住?”
他没去捡布条,转身就走。
祠堂越来越近,墙头爬满了枯藤。
他走到门前,正要迈进去,忽然停住。
门框上方,挂着一只纸鸢。
小小的,用旧宣纸糊的,尾巴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昨天烧掉的草稿纸折的。
他写的《将进酒》草稿。
烧成了灰,怎么又回来了?
他慢慢抬头,盯着那只纸鸢。
风一吹,它轻轻晃了晃,红绳扫过门梁,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陈砚舟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书袋里的短刀。
他没有进去。
他后退一步,低声说:“看来今晚,不止一个人想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