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纪沧海等人刚刚折返华夏,准备开展对日决战时,欧洲上演了一场历史注定,却又出乎众人意料的战斗。
春天的佛兰德斯田野本该是油菜花盛开的金黄世界,如今却被纵横交错的堑壕、扭曲的铁丝网和累累弹坑撕扯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湿土、腐烂物和硝烟的混合气味,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感潜伏其中,预示着某种超越常规战争的不祥。
李雨菲操作着经过伪装的小型无人侦察机抵达了光脑预警的战斗区域,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呈现出对峙双方堑壕的清晰图像,德军防线异常安静,静得令人心悸。
“队长……”李雨菲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她将画面放大,“这些不是普通的弹药箱,形状更细长,而且堆放区域有严格的防潮和通风措施。根据数据库比对,高度疑似……化学毒气储存点。”
“毒气……”诸葛川似乎来了兴趣,吐槽道:“这才1911年啊,提前了4、5年就搞出来了?历史修正力不会强行提升了军工人员的智商吧,孟哥会不会也来一波灵感大爆炸?”
纪沧海一言不发的看着诸葛川,直到他不再叨叨,又转过头沉默地看着李雨菲投射的画面,眼神深邃。他熟知这段历史,知道这是战争伦理堕落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尽管他们的介入已改变了许多细节,但历史的巨大惯性,尤其是这种突破底线的“创新”,似乎仍顽强地沿着原有轨迹滑行,这不得不让他考虑更多意外的可能。
此时李雨菲投射出的光屏上,战斗已经爆发,黄绿色的烟墙正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却带来绝对死亡的姿态,缓缓吞噬着协约国的堑壕。惨叫声、咳嗽声通过无人机的高灵敏度拾音器隐约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诸葛川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学术好奇,而是带着一丝骇然与不解:“这是……氯气,理论上还需要几年时间来解决投放稳定性和浓度控制问题吧。历史修正力难道不仅加速事件,还强行拔高科技树?或者是绝望的战争压力,真的能如此剧烈地催化出这种……邪典般的‘创新’?”
纪沧海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光屏上那地狱般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看透历史的苍凉和一丝讥诮。
“威廉二世……”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太急了,看到我们的布局和势力扩展后,这是感受到竞争压力了,他想抢时间,想在我们击败小日子前,看看能不能先一拳打垮法国。堂堂正正的堑壕战需要时间,需要运气,而他,或者说他手下的某些人,选择了这条捷径。”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某种历史的讽刺,继续说道:“你看这战场的初始形态,双方堑壕对垒,火炮互轰,兵力调度,像不像春秋时期?两军列阵,鸣鼓而攻,虽残酷,却还讲究个军礼,有个底线。贵族军官们甚至可能还在怀念拿破仑时代线列步兵的浪漫。”
他的手指虚点着光屏上那溃退的法军和缓慢跟进的德军,“但这毒气一放,这层虚伪的绅士战争的面纱,就算彻底撕破了。从此以后,什么手段有效,就会用什么手段。为了胜利,可以无差别地窒息士兵,可以焚烧森林,可以攻击平民……战争的目的是彻底摧毁对方的抵抗能力,而非单纯的战场胜负。”
李雨菲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补充着数据分析:“队长,根据能量反应和烟云扩散模型,德军使用的氯气纯度很高,投放技术也相当成熟,绝非仓促之作。这背后一定有我们尚未查明的、加速其研发的力量。或许……和小柚子有关?战争债券和军火利润,是催化这类创新的最佳温床。”
纪沧海点了点头:“很有可能,资本的贪婪,加上帝王的焦虑,共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欧洲人终于开始领悟到,战争不再是骑士的决斗,而是综合国力的碾轧,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总体战。他们正在从春秋的梦中醒来,跌入战国的残酷现实。只不过,他们领悟到的这点皮毛,是建立在数十万、甚至未来数百万士兵的痛苦和死亡之上的。”
“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很喜欢春秋泓水之战,宋襄公虽然败了,但是也坚守了战争礼仪的底线,所有的战争都如此的话,平民又怎会遭受妻离子散之苦啊……”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地窖的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毒气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强大的火炮、坦克、飞机、乃至更恐怖的武器被投入这个熔炉。欧洲的战国时代,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工业规模展开,而我们……”
纪沧海转过身,面对着他的队员们,“需要在武器威力上升到一定程度之前,终结这一切,这才是我们穿越而来的任务,不是吗?”
他最后看了一眼光屏上那仍在弥漫的黄绿色烟雾,以及烟雾中隐约可见的士兵用湿布捂脸顽强抵抗的身影。
“回传所有数据,加密存档,这是人类战争史上耻辱与转折的一页,我们也该准备离开了,这里的戏码会越来越黑暗。远东还有我们自己的仗要打,至少在那里,我们还能尝试按照我们的规则来。”
“虽然我也想用这东西,但是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束缚了我的手脚啊……”纪沧海无奈的摇了摇头,“欧洲的骑士精神和绅士决斗算是彻底的扫进历史垃圾堆了。”
就在纪沧海等人感慨战争的无底线时,前线的士兵,不管是法军阵地,还是德军阵地,此刻正上演着人间地狱。
汉斯·韦伯,一名来自鲁尔区的年轻工兵,手心全是冷汗。他和其他几十名同伴匍匐在潮湿的前沿堑壕里,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些漆成灰绿色的钢瓶,这些冰冷的金属圆柱体,如同蛰伏的毒蛇,被精心埋设在堑壕胸墙的发射阵地里。
连队里流传着关于这种“特殊武器”的可怕传言,说它能让人肺里灌满水,像淹死一样痛苦地死去。上级发放了简陋的防毒面具,浸渍了化学药剂的纱布口袋,闻起来有股刺鼻的怪味。军官们反复强调,风向合适时才能释放,并且必须严格佩戴防护。
“风向对了!”观测兵压低声音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命令沿着堑壕低声传递,汉斯和同伴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一种近乎罪恶的恐惧。他们深吸一口气,将粗糙的纱布面具捂在口鼻上,然后用力拧开了身前钢瓶的阀门。
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响起,黄绿色的气体从阀门口喷涌而出,迅速汇入风中。汉斯看着那致命的云团贴着地面,像有生命一般滚滚向前,吞噬着两军之间的无人区,直扑法军阵地。
他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自己亲手释放了来自地狱的恶魔,身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即使有简陋防护,那气体的刺鼻气味依然无孔不入。
在对面,阿尔及利亚狙击手卡德尔正靠着堑壕壁,借着夕阳的余晖擦拭着他的勒贝尔步枪。他有些想念北非家乡干燥温暖的空气,对比佛兰德斯这永远湿冷粘稠的鬼天气。
突然,他闻到一股奇怪的甜味,像是烂水果混合着漂白粉。
“什么味道?”他旁边的年轻法国补充兵皱起鼻子。
几秒钟后,卡德尔的眼睛开始感到剧烈的烧灼感,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咙像是被灌进了滚烫的沙子,火辣辣地疼,引发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
他惊恐地看到,一股黄绿色的云雾正漫过己方的铁丝网,如同涨潮般涌入堑壕。
“有袭击!敌袭!敌袭!” 尖锐的、变调的警报声在堑壕中此起彼伏,瞬间被更猛烈的咳嗽和呕吐声淹没。
卡德尔试图站起来,但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他看到身边的年轻法国兵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涨成紫红色,眼球突出,张大嘴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最终瘫软下去。
整个堑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窒息陷阱,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跌倒在自己或同伴的呕吐物里。有些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领,试图获得更多空气,指甲在脖子上划出血痕,恐惧压倒了一切纪律和荣誉感。
防线崩溃了。
幸存者丢下武器,拼命向后爬、向后跑,只想逃离这片被死神呼吸笼罩的区域。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那是面对未知、无法理解的死亡方式时的彻底绝望。
按照规定的时间间隔,戴着简陋防毒面具的德军突击队跃出了堑壕,他们的推进异常缓慢、谨慎,指挥官大声呼喝着,催促士兵加快速度,利用毒气造成的缺口尽快突袭至敌方阵地。
但士兵们心存恐惧,穿过毒气弥漫的区域时,他们能看到倒毙的法军士兵扭曲痛苦的尸体,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尽管戴着面具。
黄绿色的烟雾并未完全散去,能见度很低,脚下是溃逃法军丢弃的装备和倒毙的尸体,每一步都如同在噩梦中进行。预期的迅猛突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扫荡,他们对这种新武器的威力感到震惊,同时也对其不可控性充满了疑虑。
溃退下来的法军士兵带来了恐慌,消息像野火一样传开。
“德国人用了魔鬼的武器!”
“呼吸就会死!”
在防线后方,匆忙赶来的加拿大第一师士兵目睹了这一切,他们同样没有防毒面具,但在一片混乱中,基层军官和老兵开始发挥主动性。
“用尿!把布浸湿!捂住嘴鼻!”一位加拿大少尉嘶吼着,率先解开了裤子。
求生的本能和军人的责任感压倒了对污秽的厌恶,士兵们纷纷效仿,用浸湿了水、尿液甚至泥浆的毛巾、绑腿布、甚至抢来的法军军帽捂住口鼻。
这简陋的防护无法完全阻挡氯气,但至少能过滤掉一部分,为坚持战斗提供了微小的可能。
一位随军牧师,弗雷德里克·乔治·斯科特,站在相对安全的弹坑边,不顾危险,大声祈祷,呼喊着鼓舞人心的话语,组织救护队向前运送伤员。
他的身影在弥漫的毒雾和炮火中,成为了一种精神支柱,虽然并无卵用。
加拿大士兵们,眼睛红肿流泪,咳嗽着,呕吐着,却依然顽强地进入了被毒气侵蚀的阵地,用步枪和机枪火力向试探性前进的德军射击。
他们的抵抗虽然仓促,且付出了惨重代价,但确实迟滞了德军的推进,为后方紧急调集援军和稳定防线赢得了至关重要的时间。
当夜幕终于笼罩佛兰德斯战场时,黄绿色的烟雾渐渐散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和更浓烈的恶臭。
原本充满生机的田野,此刻布满了因痛苦而蜷缩、皮肤呈诡异青紫色的尸体。
伤员的呻吟和咳嗽声在夜风中飘荡,显得格外凄厉,双方士兵,无论是释放毒气的德军,还是遭受攻击的协约国士兵,这一夜都难以入眠。
一种新的、更深的恐惧,已经植根于每个人心中,战争的规则已被彻底改写,从此,天空和风,都可能带来无形的死亡。
最初的混乱过后,幸存者的证词和前线记者的紧急报道,尽管受到严格审查,但骇人听闻的细节仍不可避免地被泄露,最终将毒气战的恐怖公之于众。
伦敦《泰晤士报》头版以最大号字体怒吼:“条顿野蛮主义的新篇章!魔鬼的武器降临佛兰德斯!”
报道详细描述了阿尔及利亚士兵窒息而死的惨状,将其与中世纪围攻战中使用的瘟疫尸体相提并论,极力渲染德国人突破了文明战争的底线。
英国政府迅速发起了一场强大的宣传攻势,将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描绘成“毒气皇帝”、“欧洲的匈奴王阿提拉”,旨在最大限度地激发本国人民的抗战决心,并争取国际舆论,特别是仍持观望态度的美国的同情,可是美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有功夫管欧洲战场。
巴黎的议会大厅里群情激愤,议员们拍着桌子,要求以牙还牙,“他们能用毒气,我们为什么不能?”复仇的呼声高涨。
法国军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方面紧急命令国内的化学工业巨头圣戈班全力研发自己的毒气和防护装备,另一方面,也在外交渠道猛烈抨击德国的行为违背了海牙公约的精神,毕竟1899年和1907年公约中已有关于禁止使用毒气投射物的宣言,哪怕条款模糊且非全体签署。
面对铺天盖地的谴责,柏林当局的反应是混合着狡辩、抵赖和一丝心虚的强硬。
德国外交部起初试图否认,声称协约国士兵是死于战场上的常规炮火或自己点燃的化学物质。当证据确凿无法抵赖时,他们又转而辩解,称使用毒气是对协约国残酷封锁导致德国妇女儿童饥饿的正当报复,是一种缩短战争的无奈之举。
他们同样翻出历史旧账,指责英法在殖民地战争中也有过不人道的行为。
德军高层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一些传统派将领对毒气战术感到厌恶,认为这有损普鲁士军人的荣誉。但更多的务实派或者说激进派,看到了毒气在突破僵持堑壕战方面的巨大潜力。
伊普尔战役虽未达成战略突破,但造成的恐慌和防线撕裂的战果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认为,既然已经用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必须加大研发力度,改进投放方式,把依赖风向的钢瓶发展到毒气炮弹,并推进研制了更有效的毒剂,芥子气。
战争的逻辑已经压倒了对伦理的考量。
在政治家和外交官争吵的同时,前线的士兵们用最直接的方式应对这一新威胁。
协约国方面,尽管官方层面可能仍有犹豫,但前线指挥官在压力下很快采取了行动。在伊普尔战役后数月内,英法联军也相继在战场上使用了氯气等化学武器突袭德军阵地。
战争的残酷逻辑就此形成,你用了,我就必须用,否则将在战术上处于绝对劣势。毒气战迅速升级,变得常规化。
如同加拿大士兵用湿布尿布一样,各国士兵都在想尽办法自救,出现了各种简陋的土法防毒面具,如浸渍硫代硫酸钠、碳酸钠溶液的海绵、布团,塞入罐头盒罩在口鼻上。
大规模的报复袭击,催化了防护手段的升级,各国军工系统开足马力。
英国迅速推出了黑格面具的改进型,法国有了m2面具,德国则装备了四象汽车厂出品的05型防毒面具,纪沧海含泪又挣了一笔。
防毒面具成了堑壕士兵的标准装备,如同步枪一样重要。士兵们需要反复进行防空、防炮击、防毒气的三防训练,战场生存的复杂性和心理压力陡增。
阵地上升起了简易的毒气警报装置,通常是挂起的空炮弹壳或金属片,哨兵一旦发现可疑烟雾或闻到气味,就立即敲响,发出刺耳的警报,哨兵还需要携带个人嗅探设备来早期预警。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想再合上,可就难了。
面对毒气战迅速蔓延的趋势,一些中立国和国际红十字会发出了强烈抗议,呼吁交战国遵守战争法,禁止使用这种不人道的武器。
有尝试进行外交调停,提议重启关于禁止化学武器的谈判,但在战时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和总体战的需求下,这些声音显得异常微弱,任何单方面停止使用毒气的呼吁都被视为自缚手脚的天真想法。
双方都指责对方先破坏了规则,并且都不愿意在没有绝对保证的情况下率先放弃一种可能带来战术优势的武器。
直到某一刻,交战双方默契的达成一致。
事实上,制止毒气大规模使用的,并非道德或国际法,而是一种残酷的现实制约。
早期依赖风向的投放方式极不可靠,毒气很可能被吹回己方阵地。随着有效防毒面具的普及,毒气的心理震撼效果和杀伤效能开始下降。毒气很难彻底歼灭有准备的敌人,通常只能造成混乱和迟滞,为后续常规进攻创造条件,但本身无法决定战役胜负。
最根本的,报复的必然性,一旦使用,必然招致对等报复,导致双方士兵共同承受额外的痛苦,却无法打破战略僵局。
这形成了一种基于恐怖报复的、非正式的威慑平衡。
已经回国的纪沧海小队,通过李雨菲布局的监控网络,冷眼旁观着欧洲这场关于毒气的闹剧与悲剧。
“闹剧收场了,”纪沧海对围坐在沙盘旁的队员们说,“道德的呼吁在绝对的利己主义和生存压力面前,苍白无力。能制止这种行为的,只有两种东西,一是技术上的反制,让它的效果大打折扣,二是更强大的、足以让使用者感到恐惧的报复手段,或者,一种能让双方都感到不使用更有利的更高层次的战略平衡。”
李雨菲补充道:“根据模型推演,除非出现一种能无视现有防护、杀伤效率极高的新毒剂,否则毒气战将会逐渐沦为一种添油战术,加剧伤亡而非决定战局。但它的出现,已经永久降低了战争的道德下限。”
“那我们……”诸葛川试探地问。
纪沧海摇了摇头:“我们不会向任何一方提供毒气技术,能提供防护技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博盖塞那边听说也在偷偷的向协约国卖05防毒面具。如果想要彻底终结这一切,在于战后建立一个能有效监督和惩罚违约者的国际体系,但这……对现在的欧洲来说,还太遥远。”
“或者彻底根结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他目光投向窗外东方渐明的天空。
“先解决我们眼前的问题,这边清廷和小日子的事是时候收尾了。等我们这边忙完了,或许……才有余力和新的规则,去给那片大陆降降温。”
纪沧海等人远程观测到的,正是这历史转折点上,个体生命在工业时代新式杀戮武器面前的渺小、挣扎与偶尔闪现的、不屈的勇气。这不仅仅是战术的转变,更是战争哲学和人类道德底线的一次残酷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