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热浪裹挟着硝烟与尘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莱茵河以西广袤的土地上。柏林的狂热尚未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阅兵式上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皇帝陛下那充满铁血意志的宣言。
然而,在远离欢呼声的前线,德意志帝国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已然全速轰鸣,发出令人心悸的钢铁交响曲。沿着如同帝国血管般精心规划的铁路网,一股灰色的、沉默的、却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浪潮,正汹涌地、不可阻挡地向西奔涌。
车站的景象是令人窒息的,一列列望不到头的军列喷吐着滚滚浓烟和水蒸气,平板车厢上,覆盖着厚重的、沾满油污的帆布,但那些帆布之下,轮廓狰狞的物体却无法被完全掩盖。它们有着棱角分明的身形,底盘坚固,轮子粗大,即使在静止状态,也散发着一种掠食者的凶悍气息。
士兵们大多是些脸庞稚嫩、眼中燃烧着狂热或迷茫的年轻人,在军官急促的哨音和粗鲁的呵斥声中,如同沙丁鱼罐头般挤进闷罐车厢。沉重的步兵炮、弹药箱、野战厨房的炊具,连同士兵的行囊和步枪,被粗暴地塞进每一寸空间。
在这些钢铁长龙中,那些被严密油布覆盖的平板车厢尤为引人注目,偶尔一阵风掀起帆布一角,或者负责警戒的哨兵在交接时短暂掀开查看,冰冷的钢铁反光便会刺破沉闷的空气,引来周围士兵敬畏或好奇的目光,这便是帝国陆军的新锐利刃,被寄予厚望的突破先锋——“白虎·轻骑兵”。
它们是德意志工业力量与战争野心的结晶,四轮驱动的钢铁猛兽,倾斜的前装甲设计,特别强化了机枪手位置,能有效抵御步兵武器的直射,粗犷的引擎盖下,是咆哮的心脏,而最令人胆寒的,是车顶那挺黑洞洞的马克沁重机枪,枪口幽深,沉默地指向未知的前方。
士兵们私下议论着这些“铁马”,想象着它们冲垮敌人防线的英姿,一种混合着新奇、自豪与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感在车厢里弥漫。
军列在黑夜中穿行,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单调而催眠,新兵汉斯·穆勒,一个来自汉堡、脸庞还带着学生气的青年,蜷缩在车厢角落,借着昏暗马灯的光线,试图给家人写一封简短的信,信纸在颠簸中难以落笔。
“亲爱的父母,我们已经越过科隆……一切顺利,帝国的力量无可匹敌……相信在树叶飘落前,我们就能凯旋……” 他停笔,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糊黑影,那是被战争阴影笼罩的田野和村庄。同车厢的老兵卡尔,一个曾在非洲殖民地服役过的下士,正闭目养神,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枪的保险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汉斯心中那点盲目的乐观,在卡尔沉默的侧影和车厢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悄然渗入了一丝不安。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刺破比利时边境的薄雾时,军列在预设的隐蔽卸载点戛然而止,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黎明的寂静,命令如同冰水般泼下:“全员下车!快速卸载!准备战斗!”
瞬间,死寂的车站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蒸汽机车的嘶鸣、军官的怒吼、士兵的应答、沉重的装备砸在月台石板上发出的闷响、帆布被粗暴扯开的撕裂声……交织在一起。
汉斯跟着人流跳下车厢,冰冷的晨风让他打了个寒颤,肺部立刻灌满了混杂着煤灰和机油味的空气。
最引人注目的景象出现了,负责白虎·轻骑兵的装甲兵们动作迅捷如猎豹,他们猛地掀开覆盖在“钢铁猛兽”身上的厚重油布,驾驶员和机枪手迅速就位,动作训练有素。随着一阵阵低沉有力的咆哮,引擎被点燃,排气口喷出带着热浪的淡淡青烟,这股钢铁的气息,混合着未散尽的晨雾,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战前氛围。
阿登森林的边缘在晨光中逐渐清晰,浓密的墨绿色林海仿佛一道沉默的屏障,但在森林与国境线之间,却是一片相对平坦开阔的田野,低矮的灌木丛点缀其间,这平坦的地形,正是白虎·轻骑兵渴望的舞台。
随着前线指挥官手中信号旗的狠狠挥下,攻击命令如同电流般传遍整个突击集群。
“引擎全速!目标,前方比利时哨所!冲锋!”
数百辆白虎如同被同时解开了锁链的出笼猛兽,引擎的怒吼瞬间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声浪,淹没了其他所有声音,粗大的轮胎疯狂地刨抓着地面,卷起漫天黄褐色的尘土。
它们无视坑洼的地形,瞬间脱离了步兵队伍,以接近百公里的速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咆哮着冲向几公里外依稀可见的比利时边境哨所和小型土木防御据点。
钢铁的车身在颠簸中剧烈摇晃,机枪手紧紧抓住枪架,目光死死锁定前方。
比利时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钢铁洪流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如此景象,架着马克沁的迷彩军车,卷着滚滚烟尘,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视地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碾压过来!这不是骑兵,不是步兵,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钢铁魔鬼!
“警报!最高警报!”哨塔上,一个了望兵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徒劳地敲打着警钟,但钟声在“白虎”引擎的怒吼中显得如此微弱,它们在眨眼间就冲到了近前,很多士兵甚至还在穿衣服,像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当比利时士兵衣衫不整的冲进堑壕,简易堑壕里,年轻的士兵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拉动枪栓,步枪口胡乱地指向那片汹涌而来的钢铁浪潮,两者之间的距离在飞速缩短,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
“开火!自由射击!”比利时军官嘶哑地吼叫着,试图压下士兵们的恐慌。
稀疏的步枪子弹如同雨点般泼洒向冲锋的白虎集群,大部分子弹打在厚重的倾斜装甲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叮叮当当”声,溅起一串串微弱的火星,然后无力地弹开,只在冰冷的钢板上留下微不足道的白色凹痕。
只有极少数流弹击中了相对脆弱的轮胎或观察窗,造成个别的停滞或损伤,但丝毫无法阻挡钢铁洪流的整体推进势头。
两百米!这个距离,是马克沁机枪发挥死亡威力的最佳射程。
“机枪手!开火!扫射!”各车车长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冷酷的命令。
刹那间,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刺耳、更加持久、如同巨大布匹被持续撕裂的恐怖声音压倒了引擎的轰鸣——“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白虎·轻骑兵车顶的马克沁重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成百上千条炽热的弹链,如同狂暴的金属风暴,无情地泼洒向比利时的简易堑壕、沙袋掩体、木质哨塔!密集的弹雨打在泥土上,溅起半人高的土浪,打在沙袋上,麻布瞬间碎裂,沙土四溅,打在木质结构上,木屑横飞,哨塔在呻吟中开始倾斜、崩塌。
“上帝啊!那是什么鬼东西?!”一个满脸硝烟、胡子花白的比利时老兵,刚从被子弹掀翻的沙袋后探出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简易掩体被持续的火力覆盖。里面的几名年轻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像破布娃娃一样被金属风暴撕碎、抽打得疯狂抖动,鲜血和破碎的肢体瞬间染红了掩体周围的泥土。坚固的土木工事在重机枪持续而精准的扫射下,如同阳光下的雪堆,迅速土崩瓦解。
白虎集群没有丝毫停顿,它们凭借高速和防护,直接冲到了路障和据点前,简易的木栅栏和沙袋路障在钢铁猛兽的撞击下如同纸糊般粉碎。几辆白虎甚至野蛮地碾过较浅的壕沟,车身剧烈颠簸,尽管是轮式,但强大的动力和坚固底盘使其具有类似履带的越野能力,确保了它们继续前进。
车上的机枪手冷酷地转动枪口,将任何试图从残破工事中露头反击的比利时士兵射杀。
当白虎集群在比利时阵地杀了2个来回时,德军步兵大队赶到了,如同灰色的潮水,他们高喊着口号,士气高昂。在“白虎”扫清了主要火力点和障碍后,步兵的冲锋变得相对轻松,他们跃入残破的堑壕,用手榴弹和刺刀肃清着残存的抵抗,抵抗是零星而绝望的,很快就被淹没在灰色的浪潮中。
边境哨所和小型据点,在白虎·轻骑兵的快速冲击和强力喷吐的机枪火舌下,如同遭遇飓风的沙堡,迅速瓦解,闪击的锋芒第一次亮出,便染满了鲜血,德军势如破竹,比利时精心构筑的边境防线在短短数小时内被彻底撕开。
胜利的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德军队伍中蔓延,新兵们兴奋地欢呼,老兵们则抓紧时间喝水、检查装备,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汉斯看着一辆白虎从他身边驶过,车身布满了弹痕,机枪手正叼着烟,冷漠地更换着滚烫的枪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泥土被翻搅后的土腥气。他胃里有些翻腾,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亢奋,帝国的力量,果然无可匹敌!
然而,闪击的狂飙突进,在马斯河畔那座扼守着通往法国腹地咽喉的古老要塞城市,烈日城戛然而止。这座由十二座现代化堡垒群拱卫的城市,如同中世纪巨龙盘踞在必经之路上,成了横亘在施里芬计划严苛时间表上的一块顽石。时间,是德意志总参谋部最珍视的资源,而烈日,正在无情地吞噬它。
当汉斯所在的连队,作为白虎突击分队后的首批步兵,抵达烈日外围时,之前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天空阴沉,乌黑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不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抑。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在低矮的山丘间若隐若现,而围绕城市的那些巨大、灰暗、棱角分明的混凝土堡垒群,冰冷地注视着逼近的侵略者。
比利时人并非毫无准备,他们早已通过情报网络,洞悉了白虎·轻骑兵的威胁,在烈日城外围,依托堡垒群构筑的防御体系,成为了德军闪击战术的克星。
德军首先遭遇的是令人绝望的地形障碍,比利时工兵利用地形,环绕着核心堡垒群,挖掘了纵横交错的、宽达数米、深不见底的壕沟系统!这些巨大的沟壑,如同大地张开的狰狞伤口,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湿冷的泥土色泽。
汉斯亲眼看到,一队试图寻找薄弱点的白虎咆哮着冲向一段相对平缓的地带,却在靠近沟壑边缘时徒劳地陷入困境。巨大的轮子在陡峭的沟壁上疯狂空转,卷起漫天泥浆和尘土,车身剧烈摇晃,却根本无法逾越这道天堑。驾驶员徒劳地加大油门,引擎发出痛苦的嘶吼,排气口喷出浓重的黑烟,最终只能绝望地停住,成为远处堡垒火力绝佳的靶标。
更致命的是那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巨型铁丝网障碍带!它们并非普通的障碍,而是由手臂粗细的钢筋做骨架,缠绕着密密麻麻、带着锋利倒刺的铁蒺藜钢丝精心编织成的死亡森林。这些冰冷的钢铁荆棘在阴霾的天空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高度普遍超过一米五,密度惊人,形成了一道道绵延数公里、深达数十米的恐怖壁垒。任何试图强行穿越的车辆或步兵,都会被这些无情的钢铁荆棘死死缠住、撕裂,动弹不得,成为堡垒火炮和守军机枪从容点名的活靶子。
汉斯所在的连队被部署在一条相对平缓的进攻通道侧翼,紧邻着一片被铁丝网和壕沟封锁的开阔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火药残留的硫磺味。
“前进!为了皇帝和帝国!夺取堡垒!”营长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远方堡垒群持续不断的炮击和机枪扫射的轰鸣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和苍白。汉斯和战友们蜷缩在仓促挖掘的、浅得可怜的散兵坑里,冰冷的泥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和靴子,泥土和硝烟混合的呛人气味让他忍不住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
前方,一场惨烈的试探性进攻正在进行,几十辆白虎在步兵的伴随下,试图强行突破一段看似较稀疏的铁丝网带。它们引擎轰鸣,机枪疯狂扫射压制着堡垒火力点。然而,堡垒群的火力点布置极为刁钻,形成了致命的交叉火力网,密集的机枪子弹如同瓢泼大雨般泼洒过来,打在白虎的装甲上,发出刺耳密集的“叮当”声,火星四溅。其中一辆冲在最前面的“白虎”,被一串大口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前轮,轮胎瞬间爆裂,发出巨大的声响,车身猛地一歪,失控地撞进了旁边的铁丝网丛,尖锐的铁刺立刻深深地嵌入轮胎和底盘缝隙中,车辆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车顶的机枪手是个勇敢的家伙,他试图探身操作机枪还击,压制威胁火力点,但就在他露头的瞬间,至少两挺堡垒机枪的火力瞬间集中过来!子弹如同冰雹般砸在车顶装甲和机枪护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和变形声!一枚子弹穿透了相对薄弱的观察窗边缘,带走了机枪手半边头盔和下面的东西。鲜血和脑浆瞬间喷溅在冰冷的钢铁上,那挺原本还在嘶吼的马克沁瞬间哑火。
车内驾驶员惊恐的呼救声透过装甲缝隙隐约传出,但很快就被更猛烈的炮火覆盖声淹没,堡垒群中一门隐蔽的75mm速射炮发出了怒吼,炮弹精准地落在那辆瘫痪的白虎旁边。剧烈的爆炸将它彻底掀翻,浓烟和火焰腾空而起,钢铁碎片和人体残肢四散飞溅。
“见鬼!那些铁丝网……它们像活的一样缠住了我们的战车!”汉斯身边的老兵卡尔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脸上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了一道口子,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愤怒,“步兵冲锋?那就是送死!看看那边!”他用沾满泥污的手指,指向那片开阔地。
汉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那片开阔地上,倒伏着密密麻麻的灰色身影,那是早些时候,在几辆白虎·轻骑兵掩护下试图发起步兵冲锋的另一个连队。在堡垒群构筑的完美交叉火力和无处不在的、无法逾越的铁丝网前,他们甚至没能接近堡垒群核心地带一百米。
破碎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泥泞中,丢弃的毛瑟步枪浸泡在血水里,染血的绷带和破碎的军装碎片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几个重伤员在尸堆中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音在持续的枪炮声中显得无比凄惨和绝望。烈日的堡垒群,在远方如同沉默的、喷吐着死亡火焰的巨兽,冷酷地收割着生命。
马克沁机枪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巨大布匹被撕裂的“撕布”声,75mm速射炮沉闷而精准的轰鸣,大口径炮弹落地时撼动大地的猛烈爆炸声,还有伤兵濒死的哀嚎……这一切交织成一曲残酷到令人精神崩溃的死亡交响乐。每一次爆炸都让汉斯蜷缩的身体感受到大地的颤抖,冰冷的泥土和碎石像雨点般落下,砸在他的头盔和背上。
汉斯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初上战场时那点盲目的热血和边境胜利带来的亢奋,此刻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彻底碾碎。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在汉堡车站与他一同登上军列、欢呼着憧憬胜利的年轻人,他们的脸庞在汉斯脑海中一一闪过,其中也包括他自己那张曾经充满天真希望的脸。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那些关于光荣与牺牲的演讲背后,意味着什么。是泥泞中的冰冷尸体,是内脏被炸出的恐怖景象,是被铁丝网挂住、流尽鲜血的缓慢死亡。
三天三夜的反复强攻,烈日城下早已尸积如山,鲜血染红了马斯河的支流,德军每试图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令人心胆俱裂的代价,闪击的锐气,被比利时人冰冷的钢铁荆棘和堡垒中喷射出的炽热死亡金属,一点点消磨殆尽。
时间,这个施里芬计划中最宝贵的、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的资源,正在被烈日这块顽石无情地吞噬。绝望和焦躁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德军士兵中蔓延。汉斯看到身边一个年轻的新兵,正死死咬着嘴唇,无声地啜泣,身体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
时间不等人!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在为英法联军赢得宝贵的动员和集结时间,西线的总参谋部心急如焚,电波中传递着最高统帅部近乎咆哮的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砸开烈日城这块硬骨头!常规战术的失败,迫使德军亮出了最后的底牌——绝对的、毁灭性的重火力。
希望,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轰鸣和大地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剧烈震颤而来。
在士兵们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解脱的复杂目光注视下,真正的钢铁巨兽缓缓驶抵前线——这是鲁登道夫将军亲自督战带来的攻城重器,陆军压箱底的秘密武器:“大贝尔塔”巨型攻城榴弹炮。
它的体型庞大到令人窒息,仅仅是运输它那巨大的炮管和炮身部件,就需要数十节特制的平板车和专门铺设的临时轨道。巨大的炮管如同远古泰坦巨神的臂膀,粗壮得需要数名强壮的士兵合抱,沉重的炮身结构复杂,上面布满了巨大的铆钉和粗壮的液压驻退机构。当它被庞大的工程营,如同一群围绕巨兽忙碌的工蚁,利用巨型起重机、蒸汽绞盘和无数人力,在预设的、经过强化的混凝土炮位上缓缓组装成型时,那场面既壮观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压迫感。
士兵们远远围观,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即使是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兵,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武器。
“目标!龙欣堡垒!装填!”炮位指挥官的声音通过扩音筒传出,在巨大的炮位旁显得渺小而遥远。
命令下达,地勤人员如同精密仪器的齿轮般高速运转,一枚长度接近两米、重达一吨的巨型穿甲高爆弹被特制的轨道车缓缓推近。起重机巨大的铁爪如同巨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抓住这枚象征着毁灭的金属造物,将它缓缓吊起,悬停在巨大炮膛的上方。阳光照在冰冷光滑的弹体上,反射出死亡的光芒。
在场的每一个士兵,包括远处散兵坑里的汉斯,都屏住了呼吸,那枚炮弹本身的巨大体积和重量,就足以让最勇敢的士兵感到心悸和自身的渺小,它被缓缓地、精准地塞入如同深渊巨口般的炮膛深处。
“角度校正完毕!装药设定完成!”观测军官的报告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目标!龙欣堡垒!放!”炮位指挥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决定性的命令!
命令下达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天地间只剩下风掠过荒原的呜咽和士兵们自己沉重的心跳声,紧接着,是开天辟地般的巨响!这声音超越了人类听觉承受的极限!
轰————!!!!
不是一声,而是一股持续了半秒多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咆哮!汉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攻城锤狠狠砸在胸口,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移位,眼前瞬间发黑。
即使他死死捂着耳朵、蜷缩在数百米外的散兵坑最深处,那毁灭性的声波和气浪仍将他像一片落叶般狠狠掀翻!耳朵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到刺破脑髓的耳鸣,任何其他声音都消失了。脚下的大地不再仅仅是颤抖,而是如同暴怒的巨兽,在疯狂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散兵坑边缘的泥土如同瀑布般簌簌落下,几乎要将他活埋,他张大嘴巴,肺部本能地想要吸入空气,却被冲击波压得几乎窒息。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蓬蒂斯堡垒的方向,一道炽热的、粗壮得如同熔岩柱般的火线,撕裂了阴沉的天空,带着毁灭性的、肉眼可见的动能轨迹,以超越想象的速度,狠狠砸向远方那座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堡垒!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轰隆隆隆!!!!!!!!!
一声比炮弹出膛时更加沉闷、更加宏大、仿佛整个星球都在呻吟的恐怖爆炸声传来!声音的传播甚至慢于景象。
只见龙欣堡垒的方向,一团夹杂着无数混凝土碎块、扭曲断裂的钢筋、火炮零件、守军残骸以及浓烟烈火的巨大圆锥形云团,如同地狱之花般猛烈地冲天而起!直插低垂的云层!即使距离遥远,汉斯也能清晰地看到,堡垒那数米厚的钢筋混凝土穹顶,像被顽童踩碎的蛋壳一样,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内部轻易地掀开、撕裂、粉碎!
整个堡垒的主体结构在这内部爆炸产生的、毁天灭地的冲击波下,肉眼可见地发生着恐怖的连锁坍塌、崩解!巨大的烟尘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瞬间吞噬了堡垒周围的天空和大地,遮天蔽日!
“我的上帝……”汉斯和周围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士兵一样,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瞳孔因极度的震撼而放大,这不再是人类理解的战争,这是神话中神只降下的灭世神罚!是对凡人造物最彻底的蔑视和摧毁!
三台大贝尔塔和稍小一些但威力同样骇人的斯柯达攻城炮,轮流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神话中的泰坦巨人挥舞着巨锤。
一吨重的炮弹带着死神的问候,精准而冷酷地砸向烈日城周围的十二座现代化堡垒,每一次命中,都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剧烈爆炸和堡垒结构彻底崩塌解体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巨大轰鸣。坚固的混凝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精钢铸造的炮塔被扭曲成麻花状,抛飞到数百米外,精心构筑的地下工事被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里面的一切都被高温和冲击波瞬间摧毁。
龙欣堡垒是第一个被“大贝尔塔”炮击的目标,仅用2小时就被摧毁。
在持续不断的、足以让最坚强神经崩溃的巨炮轰击下,烈日城引以为傲的防御体系终于被彻底粉碎,曾经象征着坚固和安全的堡垒,变成了一座座冒着滚滚浓烟和刺鼻焦糊味的巨大废墟。守军的意志和他们的工事一同崩溃了,幸存的比利时士兵在瓦砾和尸骸中茫然失措,抵抗变得零星而绝望。
鲁登道夫将军抓住时机,命令早已枕戈待旦的步兵部队,在白虎·轻骑兵和重炮延伸火力的掩护下,发起了最后的突击。德军士兵躲在白虎后面,接近铁丝网和堑壕后,剪断铁丝网的剪断铁丝网,铺设钢板的铺设钢板,有序的向前推进。
他们踏着滚烫的瓦砾、扭曲的钢铁和守军肿胀发黑的尸体,如同潮水般冲入了这座已经化为真正炼狱的城池,巷战依然残酷,但大势已去。烈日的旗帜,在残破的市政厅上空黯然落下,烈日要塞,这座马斯河上的雄狮,最终在钢铁与烈火的蹂躏下,痛苦地沦陷了。
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德军虽然突破了这道关键屏障,但原计划中用于右翼大迂回的宝贵两周时间被彻底消耗掉了。更可怕的是,这场惨烈到极致的攻坚战,如同高温熔炉,不仅摧毁了堡垒,也扭曲了许多德军士兵的心灵。持续的血腥搏杀、战友在身边惨死的景象、堡垒崩塌时活埋者的绝望呼救,都在悄然侵蚀着人性的堤坝。
就在烈日城陷落后的混乱余波中,一支在连续作战中疲惫不堪、伤亡惨重、神经高度紧张的德军部队,奉命扫荡烈日西南方向马斯河畔的小城迪南。入城当晚,他们遭遇了疑似平民的冷枪袭击,比利时人不懂得白衣渡江的悲哀,不管是有心设计,还是愚蠢所致,德军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一两个士兵的恐慌和混乱情绪迅速传染到全军,他们疯狂的搜捕,却一无所获,偷袭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只余下满城的百姓大眼对小眼。连日来的疲惫、惨重伤亡积累的仇恨、烈日攻坚受阻积累的暴戾情绪,以及突破后一种扭曲的报复冲动,在那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和军纪的约束。
一场针对平民的、报复性的屠杀发生了,命令可能来自失控的基层军官,也可能源于群体性的疯狂,士兵们冲入房屋,对着惊恐的平民扣动扳机。街道上,广场上,马斯河畔,大量手无寸铁的平民,男人、女人、甚至一些老人和孩子都——倒在了德军步枪和机枪的枪口下。
鲜血染红了鹅卵石街道,染红了清澈的马斯河水,哭泣、尖叫、哀求、以及最后死寂般的沉默,笼罩了这座风景如画的小城,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迅速在德军后续部队中蔓延开来。
当汉斯所在的连队,作为休整补充后继续前进的部队,途经迪南附近时,他看到了那座笼罩在死亡和悲伤阴云中的小城。残垣断壁间,焦黑的木头和破碎的砖石随处可见,空气中除了硝烟味,还弥漫着房屋焚烧后的焦糊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浓重的血腥与排泄物混合的腥臭气息。
一些幸存的平民,如同惊弓之鸟,躲在半塌的门窗后,或者麻木地清理着废墟。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刻骨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仇恨。
当汉斯的目光与一个抱着破碎布娃娃、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的目光相遇时,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只有死寂和无法言喻的惊恐。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比比利时边境的机枪子弹更让他感到寒冷和刺痛。
汉斯看到了张贴在残墙上的德军告示,上面用德文写着惩罚叛乱者,但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剧烈抽搐。帝国的正义之师形象,在迪南的废墟和尚未干涸的血泊中,被蒙上了一层浓重得难以洗刷的罪恶阴影。
他默默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