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镜北道的六月,本该是山花烂漫、溪流潺潺的季节,然而1909年这个初夏,天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谲,乌压压的云层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毯,沉沉地压覆在千山万壑之上,将茂山郡及周边广袤的山林河谷笼罩在一片昏沉压抑之中。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饱含着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山林腐殖质被蒸腾出的、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茂山郡,这座被群山环抱、扼守图们江支流交汇处的战略要地,此刻成为了日寇四个师团残兵败将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巨大兵营。
图们江畔迷雾之殇的惨烈阴影尚未散去,各个师团派出去设置分基地,侦查敌情的队伍又被打了回来,龟缩一隅的士兵们脸上残留的惊惶与营地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
然而,表面的龟缩之下,是野兽舔舐伤口后滋生的躁动与反扑的欲望,再次休整完毕、补充了兵员和弹药的鬼子侦查部队,再次试探性地向茂山郡外围的山林、废弃村落、河谷地带伸出触角,进行小规模的侦察和清剿,试图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打通补给线,并寻找那如同鬼魅般困扰他们的雪原恶鬼的踪迹,这些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已经老实不了多久了。
“队长,这是近期的气象最新预报。”李雨菲递给他几张卫星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咸镜北道上空冷暖气流持续剧烈交汇,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异常西伸北抬,与西伯利亚冷涡在本区域形成持久对峙。未来一周内,茂山郡及周边鸭绿江、图们江上游流域,将迎来持续性、高强度特大暴雨,局部地区过程累积雨量预计将超过……四百毫米!”
“四百毫米?”一旁的诸葛川倒吸一口凉气,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茂山郡的3d立体作战地图,“老天爷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这雨要是真落下来,别说茂山郡那几条河,就是山沟都得灌满!等等……老大?你一直在等这个?”
纪沧海站在巨大的、用泥土砂石和木炭、简陋颜料塑造的沙盘前,他随手将卫星图放在一旁,目光穿透坑道简陋的伪装口,投向外面阴沉得如同黑夜的天际。
战术目镜上,正同步显示着李雨菲通过卫星、光脑汇总并模拟出的气象云图动态,相比于jpg,他更喜欢gif。那代表着暴雨核心区域的深紫色旋涡,正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瞳孔,死死锁定在沙盘上代表茂山郡的那个微缩模型上。
“善将者,因天之时,就地之势,依人之利,则所向者无敌,所击者万全矣。”纪沧海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作战室内略显焦躁的气氛瞬间凝固,“这是你老祖宗说的话。”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在沙盘上茂山郡的位置,然后沿着代表图们江支流——清川江的蓝色线条向上游滑去,最终停留在两个被特别标记的节点:“龙湾口,黑龙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茂山郡地势,”纪沧海的手指在沙盘上勾勒,“形如一个巨大的漏斗,清川江自西北高山峡谷奔涌而下,在茂山郡西北十五公里处,被两座形如龙首对峙的山崖骤然收紧,形成第一道天然瓶颈——龙湾口,江水在此流速激增,河床陡然加深。过了龙湾口,江面短暂开阔,形成一片相对平缓的河谷洼地,鬼子的大部分营地、仓库、炮兵阵地,就分布在这片洼地边缘和清川江两岸。”
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游移动,划过那片代表鬼子营地的密集红色标记区域:“清川江继续向东南流淌约八公里,在茂山郡正东方向,河道再次被一道横亘的山梁强行挤压,山梁中央,因地质运动形成一道狭窄深邃的裂谷,江水咆哮着穿谷而过,这就是第二道,也是最致命的一道枷锁——黑龙潭。
黑龙潭峡口宽度不足五十米,两侧是高达近百米、近乎垂直的玄武岩绝壁,水流至此……”
诸葛川凑近沙盘,眯着眼睛打量着黑龙潭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色,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老大,你是想……关门打狗?不,是蓄水淹鳖!在龙湾口筑坝憋水,等暴雨灌满了上面的盆,再炸开黑龙潭的瓶塞,让憋疯了的洪水,把他们连窝端了?”
“准确地说,是以天为盖,以地为炉,以洪为汤,烹杀群寇。”纪沧海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浅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茂山郡的地形,就是为这场‘龙吟’量身定做的舞台,暴雨是天时,地形是地利,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为这声咆哮……稍加修饰!”
“老大你好阴险啊!这么毒的计在鬼子三个师团入朝时就想好了?”诸葛川由衷的夸赞道。
纪沧海白了他一眼,本不想解释,看着对方一脸求知欲,开口道:“18师团之所以撤向茂山郡,是我安排晓晓不断的去修边,挤压,造成的局面,在茂山附近打残那三个师团,这个鬼子认为的安全后方就成了唯一选择……”
“好吧,我就负责我的火力压制就行了……”诸葛川觉得玩谋略的都不是正常人,懒得和他们去比较了。
纪沧海看向众人,幽幽说道:“计划的核心,在于对两个关键节点的绝对掌控与改造,上游的龙湾口作为水柜的闸门,下游的黑龙潭作为泄洪口的塞子。”
“龙湾口的地形险要至极,两座名为“伏龙崖”与“锁蛟峰”的山体如同洪荒巨兽的獠牙,死死咬住奔腾的清川江。江面在此处从近两百米骤然收缩至不足八十米,巨大的落差使得水流湍急,崖壁经亿万年江水冲刷,光滑如镜,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坚韧的藤蔓。”
“选择这里筑坝,风险与机遇并存,好处是天然狭窄,工程量相对可控,且距离茂山郡鬼子主力有足够缓冲距离,差不多约15公里,便于隐蔽作业。坏处是水流太急,施工环境极端恶劣,且崖壁过于陡峭,缺乏稳固的作业平台。”
“必须在洪水峰值到来前,在龙湾口筑起一道至少十五米高、能承受千万吨洪水冲击的临时水坝!”纪沧海在地图上龙湾口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圈,目光扫过孟庆斌和张成山,“技术上的问题我不懂,交给你们了,老孟,我听说你做了一种能在水下快速凝结、强度极高的胶合剂,正好用来加固坝体核心。”
张成山黝黑的脸上满是凝重,他抓起一把沙土在手中搓捻:“队长,时间太紧,全用土石方堆砌根本来不及,也顶不住洪水撕扯,我琢磨着,得用筋骨肉的法子!”
“利用龙湾口两岸突出的巨大岩体作为天然桥墩,组织水性最好的战士,携带水下爆破设备,在选定位置于岩体上钻孔,埋设巨型膨胀螺栓,然后在水面上用绞盘将预先准备好的、碗口粗的钢缆或坚韧无比的百年老藤绷紧固定,形成跨越江面的数道主缆。再在主缆上横向捆绑大量砍伐的原木,直径需达半米以上,长度需超过江面宽度,形成底层的骨架。”张成山看着地形图不停的构想着工程细节。
“需要我们做什么?”纪沧海犹疑地说道。
“在骨架上,用装满沙土、碎石的麻袋、草袋疯狂填塞,这是最繁重、最危险的环节,需要大量人力在激流上方作业。”张成山看向纪沧海,设备不足的情况下只能用人了。
“一定要做好人员安全生产工作,用计本就是为了降低伤亡,别修坝给我搭进去人命,黑龙军新来的一万人归你调遣。”纪沧海思量了一下,有些疑惑道:“科技呢?咱们那么多先进技术没有能用上的吗?”
“老大,自然面前我们渺小的可怜好吧,而且这个工作最关键的就是孟庆斌提供的速凝胶剂。”张成山继续介绍自己规划的工作细节,“这种由他根据古籍秘方结合现代化学知识改良的胶液,以生石灰、糯米浆、某种耐水性极强的植物树脂和少量特制催化剂为主要成分。平时呈粘稠膏状,遇水后发生剧烈放热反应并迅速膨胀固化,硬化后坚逾岩石,且能与沙土、木材紧密结合。”
“队长,这是要在阎王爷眼皮底下搭积木啊!”孟庆斌啐了一口,“活我们接了!给我足够的人,我尽快给你垒起来,你可得报销我狗子的损失哈!”
黑龙潭峡口,则是另一番地狱景象,狭窄的裂谷仿佛被巨斧劈开,幽暗深邃,江水在不足五十米的宽度内疯狂挤压,流速达到惊人的每秒八米以上,浪头撞击在两侧黝黑的玄武岩绝壁上,碎成漫天白沫,发出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咆哮。水汽弥漫,即使在晴天,谷底也终年不见阳光,阴冷刺骨。
想来小鬼子也知道这是个险要之地,在峡谷上方两侧的高地均设有观察哨和重机枪阵地,俯瞰着这道天堑。
在这里“做手脚”,难度和危险性更甚于龙湾口,直接派人下去安装炸药无异于送死,唯一的办法,是从峡谷上方垂直作业。
“目标,是那道天然形成的、横亘在峡谷最窄处的黑龙石梁。”纪沧海指着沙盘上黑龙潭最狭窄处的一个凸起标记,“这块巨石是亿万年前山体崩塌留下的,它像一颗巨大的臼齿卡在黑龙潭的咽喉,是造成水流湍急、声如雷鸣的主因,也是控制流量的关键闸板。炸掉它,或者至少炸开足够大的缺口,积蓄在上游的洪水才能获得最大的势能,以最狂暴的姿态冲向下游的茂山郡盆地!”
经过一阵讨论后,最终选择深夜暴雨最猛烈、能见度最低、水流声掩盖一切的时机。由宋子健率领的水鬼分队行动,这些经历过战训的黑龙军回到齐齐哈尔后又进行了特种训练,现在一顶一的全能,他们水性极佳、胆大心细且擅长攀岩,可谓是新时代六边形战士,战士们携带着高强度登山绳和滑轮组,从峡谷两侧相对平缓的上游崖顶,利用弩箭或抛绳器,将牵引索射向对岸固定,然后沿绳索滑降至石梁上方。
在湿滑、摇晃且水流冲击力巨大的石梁上,利用携带的轻型凿岩机在石梁结构最薄弱处钻出深孔,这项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稍有不慎,人或设备就会被激流卷走。
没多久众人完成打孔,小心翼翼的将防水处理后的高爆炸药塞入钻孔,这个高爆炸药用量已经经过张成山的精确计算和光脑模拟,能有效破碎巨石,还不会因过量爆破导致两侧岩壁大规模塌方堵塞峡谷,战士们将炸药安装点之间用导爆索串联,确保能够同时起爆。
除了炸药,战士们还在石梁关键承重部位安装由孟庆斌特制的数套大型液压顶撑装置,原理类似千斤顶,但力量更大。这些装置预先设定好最大压力,一旦洪水蓄积到预定高度,水压通过巧妙设计的传导机构作用于顶撑装置,会将其触发,在炸药意外失效的情况下,提供最后的机械破坏力,强行撑碎石梁结构。
起爆采用无线电遥控,由李雨菲负责远程控制和备用导火索引爆双重保障,在峡谷上方隐蔽处设立了观察哨,由孙晓的狙击小组兼任,随时监控石梁状态和炸药情况。同时准备了无人机,携带备用炸药和工具,在万不得已时,用高科技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黑龙潭是个好地方啊,正好作为黑龙军崛起之地,让小鬼子知道下什么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怒。”纪沧海的声音通过战术目镜精准的传递给宋子健和孙晓,“我要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能精准地拔掉这颗逆鳞,让积蓄的怒涛,化作毁灭的洪峰!”
计划已定,剩下的便是与时间赛跑,与即将到来的暴雨争抢每一分每一秒,纪沧海如同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核心,指令清晰而冷酷地发出。
由李雨菲统筹,派出多支精干的小分队,伪装成朝鲜樵夫、货郎,携带简易却精确的水位标尺、浮标测速仪,秘密潜入清川江上游各主要支流汇入点、龙湾口附近以及黑龙潭上下游。
设立多个隐蔽观察点,24小时不间断监测水位上涨速度、流速变化,利用战术耳机将数据实时传回指挥部。
重点标注历史最高水位线和根据气象预测推算的本次洪水可能达到的危险水位线,纪沧海需要最精确的数据来决定何时开始封堵龙湾口,以及何时引爆黑龙潭。
张成山挑选了上千名最强壮的黑龙军战士,由孟庆斌带队,在龙湾口上游水流稍缓的隐蔽河湾建立前进基地。
白天砍伐巨木、收集藤条、编织巨型绳网,利用钢缆和收集的坚韧老藤,在选定的桥墩位置进行水下爆破打孔,安装膨胀螺栓,这项工作极其危险,已有两名战士在水下爆破中受伤被替换了下去。
在没有高科技设备的情况下,沙袋依然是和水扛争的主体,长途跋涉过来的黑龙军战士,日夜不停地编织草袋、缝制麻袋,当有人心有不满时,看到他们的战神宋子健和谭荣堂也在一丝不苟的编织,嘴边的牢骚便咽了下去。
由陈宏生组织运输队,选择山地西北侧,和鬼子相反的一侧,将装满沙土的袋子源源不断运抵龙湾口筑坝点。在湍急的江面上空,战士们腰缠缆绳,悬吊在初步架设的骨架上,如同蚂蚁搬家般,将沉重的沙袋艰难地传递、堆砌。
暴雨提前来临,雨水模糊了视线,湿滑的绳索和原木让每一次传递都险象环生,冰冷的江水不断拍打,随时可能将人卷入深渊,速凝胶剂在暴雨中固化速度受到影响,孟庆斌不得不现场调整配方比例,战士们的手指在冰冷的胶液和雨水中冻得麻木红肿。
诸葛川搬着沙袋大吼道: “兄弟们!给老子垒!垒结实了!等你们看到自己付出的努力换来的战果时,你就会骄傲的向你的战友说你搬了多少沙袋,出了多少力!”诸葛川的声音在风雨中咆哮,他魁梧的身躯亲自扛起最重的沙袋,在摇晃的骨架上健步如飞,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他的吼声和雨声、江涛声、号子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悲壮的战歌。
为了保证最大的战果,纪沧海安排由韩勇率领的朝鲜义勇军精锐小队,在茂山郡外围不同方向频繁出击,他们利用暴雨和夜色,袭击鬼子零星的巡逻队、破坏通讯线路、焚烧小股囤积点。每一次袭击都干净利落,打完即走,绝不恋战,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吸引鬼子注意力,让他们误判抗联主力正在外围袭扰,从而忽略上游龙湾口和黑龙潭这两个关键节点正在发生的、足以毁灭他们的巨大工程。
金小胖则带着他的快递小队,将孟庆斌特制的各种小玩意——如能发出模拟枪声的爆竹、散发恶臭气味的烟雾罐、触发后喷射辣椒粉的诡雷,布设在鬼子营地外围和可能的增援路线上。
这些小骚扰虽不致命,却让鬼子哨兵风声鹤唳,疲惫不堪,进一步麻痹了他们对真正致命威胁的感知。
纪沧海坐镇位于龙湾口与黑龙潭之间一处地势较高、视野相对开阔的秘密岩洞指挥所。这里能直观的看到整个龙吟战役的全过程,也更便于连接龙湾口、黑龙潭、各水文观测点以及外围袭扰部队,沙盘被不断更新的水位数据和工程进度标记覆盖。
李雨菲则充当着整个队伍的中央处理器,她汇总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零碎信息,什么水位上涨了多少厘米、某处沙袋墙出现松动、胶剂在什么温度下固化时间延长多少分钟、黑龙潭石梁钻孔深度达到预定值、鬼子什么师团的巡逻兵有异动……她在脑海中飞速构建着全局图景,过滤冗余,提炼关键,为纪沧海的每一个决策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预报中的特大暴雨,终于如同天河决堤般轰然而至。
起初是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树叶、岩石上,发出噼啪的爆响。很快,雨点连成了线,线又织成了幕,最后化为一片无边无际、震耳欲聋的轰鸣。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雨!狂暴的雨!雨滴砸到地面上的声音咚咚响,根本不是常见的小水滴,众人的视线被彻底剥夺,五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水帘。山洪在每一条沟壑中咆哮着冲下,汇入汹涌的清川江,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浑浊的浪头翻滚着,裹挟着折断的树木、山石,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咆哮。
龙湾口水位监测点的浮标被冲走了两个,传回的最后数据显示,清川江流量在短短三小时内翻了三倍!孟庆斌站在临时搭建的、摇摇欲坠的竹木平台上,浑身湿透,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沙袋墙在洪水的冲击下剧烈颤抖,刚浇筑的胶剂层在狂暴的水流冲刷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处固定主缆的岩体螺栓在巨大拉力下出现了松动迹象!
“加固!给老子加固!用木桩顶死!老孟,胶!再浇一层!最稠的!”张成山的眼睛布满血丝,嗓子已经吼哑。战士们冒着被洪水卷走的危险,扛着碗口粗的圆木跳入齐腰深的湍流中,用身体和肩膀死死顶住松动的坝体基座。
孟庆斌带着几个人,顶着瓢泼大雨,将一桶桶粘稠如沥青的特制速凝胶倾倒在最危险的迎水面上,胶液遇水迅速反应,冒出大量白烟,发出嗤嗤的声响,顽强地与洪水争夺着每一寸阵地,不断上涨的江水已经漫过了战士们的胸口,每一次巨浪拍来,都有人被冲倒,又被身边的战友死死拉住。
“撑住!给老子撑住!看到没!水在憋起来了!”诸葛川指着龙湾口上游的方向狂吼,在伏龙崖与锁蛟峰形成的天然闸门上方,原本奔腾的江面开始出现诡异的平静,水位正在肉眼可见地抬升!浑浊的水面越涨越高,渐渐吞没了岸边的灌木丛,形成一片不断扩大的、令人心悸的湖泊,这正是计划中蓄积力量的水柜!
暴雨让峡谷变成了真正的水地狱,宋子健和他的队员们刚刚完成最后一次顶撑装置的调试,正准备撤离石梁,然而,暴涨的洪水让石梁承受的冲击力倍增,整个巨石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震动,撤离用的主绳索在激流和狂风的撕扯下,突然崩断了一股!一名战士瞬间失去平衡,尖叫着滑向石梁边缘。
“抓住!”宋子健目眦欲裂,飞扑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那名战士的背包带,两人在湿滑的石梁上滑出数米,险险停在边缘,头顶,孙晓的观测哨传来急促但冷静的加密讯号,一队鬼子巡逻兵似乎被异常的水声吸引,正试图靠近峡谷边缘查看!
“该死!晓晓,掩护我!其他人,用备用绳,快撤!”宋子健当机立断,负责掩护的狙击手孙晓立刻瞄准峡谷上方鬼子手电光晃动的位置,扣动了扳机,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在暴雨和峡谷雷鸣般的回响中微不可闻。
一个光点应声熄灭,鬼子巡逻队顿时大乱,纷纷卧倒,不敢再轻易探头,这宝贵的几十秒,为宋子健小队利用备用绳索,艰难地攀上相对安全的崖壁赢得了时间,他们挂在湿滑的岩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脚下如同沸腾巨锅般的黑龙潭,心有余悸。
指挥部里,纪沧海如同磐石般站在沙盘前,浓厚的湿气凝结在屋顶,滴滴落下,水珠顺着他的额发和下颌滴落。
李雨菲快速汇报着实时情况,“龙湾口上游蓄水区水位:距临界点到达足以产生毁灭性冲击力还差三米!但上涨速度正在加快!坝体……张成山他们报告,3号支撑点胶剂层出现裂痕,正在全力抢修!”
“黑龙潭的宋子健小队全部安全撤离!起爆装置检查完毕,信号畅通!孙晓报告,鬼子巡逻队已被惊退,但可能引起更高警觉。”
“外围的韩勇小队在茂山郡西侧成功袭击一支运输队,将他们驱赶回了茂山郡。”
纪沧海的目光死死锁定沙盘上那不断抬升的虚拟水位线和代表黑龙潭石梁的标记,手指在桌子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笃笃声。
“通知孟庆斌他们,想尽办法也要给我再顶住一个小时!三米……必须达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如同淬火的钢铁,“通知孙晓,黑龙潭进入一级战备,起爆器预热,等待我的最终指令。”
“通知所有水文点,加密报告频率!我要知道每一分钟的水位变化!”
“通知在外的队伍,全部向高地撤离,立刻马上!”
一道道命令化作电波,穿透雨幕,飞向各个生死攸关的战场。
洞外,暴雨如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茂山郡盆地上空,黑云压城,仿佛整个天穹都要塌陷下来,而在那汹涌的暗流之上,在伏龙崖与锁蛟峰之间,一片越来越广阔的、死寂而浑浊的湖泊正在无声地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水面之下,被强行束缚的怒涛,正发出沉闷的、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倒计时,开始了,纪沧海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已看到那滔天巨浪,正从深渊中奔涌而来,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停在那个象征毁灭与重生的红色按钮之上,只待那最后的、决定性的三米水位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