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德·杨捏着新鲜出炉的《旧金山新闻联播》收视率报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墨迹未干的报表上,“0.3%”这个数字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纵横西海岸报业四十年的骄傲里,编辑部窗外,旧金山湾灰蒙蒙的海面倒映着铅色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弓小姐,收视率从一开始的100%降到0.3%了!!现在那些买了电视的人都去看录像带里的奥运会重播和极限挑战!我的广告都没人看!”他拨通了弓琳琳留下的电话专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们投入了半个金矿的钱铺设信号塔,报纸头版天天鼓吹千里眼电视是上帝的福音……结果呢?旧金山人宁可挤在酒吧看二十遍奥运会足球录像,也不愿看我们的新闻直播和广告!还有好些个去看黑龙江电视台的节目,我都不明白他们听不懂汉语,为什么看跨国频道。”他把报表拍在红木茶几上,震得白瓷咖啡杯叮当作响。
“迈克尔,如果是我,我也不看你那垃圾节目,你就不能学学黑龙江电视台吗?”她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你说你安排人反反复复的读一天报纸就算了,还安排个大男人,人家自己看报纸,享受阅读的乐趣不行吗?又不是不识字,谁看你那除了广告就是读报纸的电视直播!”
“那我怎么办,录像电视上播过一遍了,你总不能让我天天直播放录像吧,那我建那么多信号塔干什么!干脆卖录像带得了!”迈克尔有些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他有一种精心准备了礼物,结果别人看都不看的挫败感。
“新闻直播以后固定一个时间段,晚上6、7点的就很好。讲报纸上最精华的和报纸上不好写的,可以配现场的录像画面。”美华电视台刚运营一周,迈克尔属于摸石头过河,肯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所幸弓琳琳可以给他技术指导。
“再一个,谁告诉你直播就必须是读新闻啊,你就不能去独家专访啊,播放真实的采访记录?而且不要光把视线集中在新闻上,我们华夏的美食不光可以当广告,还可以拍的很诱人,食材的准备啊,制作啊,历史渊源啊,甚至是顾客的感受和评价,都可以放到电视里,栏目名字可以叫《舌尖上的美利坚》,你也可以去拍摄一些普通人吃不到的高档餐饮或者地方餐饮。”
迈克尔听得一个愣一个愣的,拿着笔疯狂的记笔记,他的思路似乎被打开了。
“咱们的直播可是有声音的,你找那些做电影的去拍点片子放进去不香吗?可以播放的东西多了去了,结果你选了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你告诉一群看惯了马戏团和无声电影的人,说只要盯着这个小盒子,就能知天下事,看万里外……他们没把这魔盒当邪神祭坛砸了,已经是我的拜上帝教的圣光在庇佑了。”弓琳琳传授经验的同时不忘讽刺挖苦,迈克尔都没听过这么高雅的骂人方式,忙记录了下来。
弓琳琳终于直起身,合上电视后盖,电视运送到南达科他州的路上颠坏了几个零件,光冒雪花。
她继续调侃迈克尔,“新闻是给脑子看的,电视,得喂给眼睛和心,我之前寄给你的那些电视策划方案呢?你可以试试我的那些思路。”
迈克尔无语的吐槽道,“弓老板,你当真的吗?我以为你寄给我那些东西是当笑话的,就是那个什么……”他把话筒放到一边,在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上一阵翻找,找到一个标着《弓琳琳美式短剧方案》的盒子,打开翻到第一个《我的亿万富翁丈夫的双重生活》,下面一行副标题更直白,《硅谷大佬的神秘身份:他竟是唐人街少主?》
他只扫了几行剧情梗概,就无语的丢到一边【华尔街新贵、英俊冷酷的科技天才安德鲁,迎娶了金发碧眼的社会名媛艾米丽,新婚蜜月,他竟把妻子带回了旧金山的唐人街!当艾米丽惊恐地发现丈夫脱下名贵西装,换上了盘扣短褂,在合记茶楼二楼用流利的粤语发号施令,而满堂纹身大汉恭敬称他少堂……】迈克尔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太荒唐了!”他抖着纸页,“让观众相信一个华尔街精英是洪门少主?唐人街这才洗白一年,刚刚开始有和华裔通婚的,你就搞这么狗血的剧情。”
“要的就是这份荒唐。”弓琳琳笑了,她拿着自己写的狗血剧本,疯狂洗脑推广,“人们渴望看到什么?是打破壁垒的刺激,是身份错位的戏剧,是高高在上者跌落凡尘的狼狈,更是……‘我也有可能’的白日梦。”她回眸,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狡黠,“一个光鲜亮丽的壳子,包裹着他们既恐惧又好奇的‘东方秘辛’,再撒上金钱、爱情、暴力的调味料,迈克尔,这就是你要的钩子。”
她踱回桌边,又抽出几页纸,像发牌一样优雅地摊开,继续推广道:“你就放开了拍,反正言论自由嘛,你看那个《罗斯福爱上在白宫当保洁怀孕三个月的我》——虔诚的拜上帝教女工玛丽,在白宫清洁地毯时,意外撞见忧郁威严的总统,一次拖地时的脚滑,一次递文件时的指尖相触,总统在她圣洁而坚韧的气质中沦陷。三个月后,玛丽对着《纪事报》记者哭诉,上帝作证,我怀了他的孩子……”
电话那头的迈克尔·德·杨,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些剧本,虽然他带回家让自己的妻子看过,妻子也表示出这片子拍出来她绝对会看,但总感觉这么脑残降智的剧本,真的是人类该看的吗?
弓琳琳没有理会迈克尔的反应,而是继续推销她的良心小短剧,“《狼人家族的女儿》绝对收视率爆表,镀金时代的纽约,古老欧洲移民而来的冯·海辛根家族,女儿艾拉每到月圆之夜就……嗯,你知道的,直到她遇见一位来自东方的道士,道士可以选李景林,就是奥运会足球比赛的那个黑龙队中场,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
迈克尔似乎被弓琳琳的专注感动了,拿起手里的剧本再次审视起来。
弓琳琳确实越说越兴奋,“《离婚后发现妻子是亿万富婆》,被丈夫抛弃、只能靠在美华银行做清洁工养活孩子的中年妇女露丝,离婚当天,收到了瑞士银行的来信,她去世的姨妈,留给她一座金矿的股份……”
“亿万富婆……摩根都没那么多钱吧……”迈克尔忍不住吐槽道。
“这不是重点,你要做的是让人看电视,别管什么精良啊,演技啊,表演啊,什么都不要管,就找漂亮的演员和漂亮的场景,”弓琳琳继续讲解拍摄的细节,“穿上漂亮的衣服站在那里对话就是了,一个场景拍完接着另外一个场景,他们背稿子的速度有多快,你拍摄的就有多快,开上十多个剧组,轮流切换着播放,按时长一集一集的播,看的多的就继续拍,题材不好没人看的果断换剧本。”
她喝了口水,继续讲解,“后期你还可以把演员选角的部分也拍摄出来,放电视上,只要是新鲜的,观众没看过的,他们都会感兴趣的,广告放到剧集的前后,热播的剧集中间可以插播广告,你不火谁火!”
迈克尔拿着那几张薄薄的剧本,感觉重逾千斤,他脸上的皱纹时而因荒诞而扭曲,时而又被一种职业性的、嗅到大新闻的兴奋点亮。
这样去讲故事,像裹着糖衣的炮弹,又像涂满廉价脂粉的妖精,低俗、直白、却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肾上腺素飙升的甜腻气息,观众期待的过程中也会看广告,他代入到观众视角,发现确实很有吸引力。
“上帝啊……”他喃喃道,“弓小姐,您这是在……用魔鬼的蜜糖喂养羔羊吗?”
“不,”弓琳琳拿起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唇角的弧度,“我是在给迷途的羔羊,点一盏他们看得见的灯。新闻的真实太沉重了,我们得先让他们习惯看电视,等他们离不开电视里的光怪陆离时,我们再谈真实,谈立场,谈……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该发出的声音。”
旧金山,电报山巅新建的“千里眼”电视信号发射塔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红灯,塔下临时搭建的摄影棚里,却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
“cut!cut!”迈克尔·德·杨挥舞着剧本,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对着场中咆哮,“玛丽!圣母玛利亚在上!我让你演一个被总统魅力无意征服的、圣洁又可怜的女工!不是让你用拖把去捅总统的屁股!眼神!要那种欲说还休、充满神性光辉的仰慕!不是像看一块待擦的地板砖!”
扮演玛丽的女演员,一个脸蛋红扑扑、身材健硕的爱尔兰裔姑娘,委屈地抱着拖把:“德·杨先生!是您说总统阁下会情不自禁地扶住差点滑倒的我!可这位总统先生,”她指着旁边穿着借来的、明显不太合身燕尾服的胖演员,“他躲得比兔子还快!我的拖把没收住嘛!”
扮演总统的演员擦着汗,小声嘟囔:“剧本里没说有肢体接触的风险……”
当《罗斯福爱上在白宫当保洁怀孕三个月的我》第一集在千疮百孔中终于拍完,在《旧金山纪事报》头版预告和拜上帝教信徒的造势下,于某个周日晚间播出时,整个旧金山,甚至整个西海岸的电视收视率达再次达到了恐怖的100%,连酒吧的足球比赛重播都被宣传者切换成了小短剧。
一比一还原白宫内部结构的影棚一下惊住了去过白宫的官员,他们甚至纷纷打电话询问这个剧组什么时候去拍摄的,自己为什么没见过,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看着奢华的室内装修也看的晶晶乐道。
健硕的玛丽正奋力擦着总统办公室的地板,汗水浸湿了她朴素的头巾,扮演罗斯福的演员努力板着脸,试图表现威严,却在踱步时差点被湿滑的地板和玛丽过于热情的拖把撂倒,一个趔趄,身体直接腾空而起。
镜头给了玛丽一个慢动作特写,她抬起头,汗水黏着鬓角的发丝,矫健的身影一闪,左手捞住罗斯福的腰肢,右手还拄着拖把,画面定格在这唯美的一刻,两人就像是双人舞者在表演一般,深情的对视着,虽说玛丽壮硕了些,但确实长得漂亮,有点肌肉萝莉的感觉。
“我设计的跳交谊舞和唱歌的环节呢,迈克尔这家伙竟然给我删减掉了!”弓琳琳不忿的看着被魔改后的电视剧。
凌爱洁无语的揉了揉眉心,“小姐,实话实说你设计的剧本确实太尴尬了,比这群人站在一起对着咆哮都让人接受不了。”
“继续看剧,这也算是新鲜玩意了,除了有点尬。”电视上的总统略有狼狈,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憨厚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傻乎乎的关切,那一瞬间的生动和真实,竟奇异地压倒了所有的粗糙和荒诞。
旁白用咏叹调般的夸张语气响起,“哦!上帝的安排总是如此奇妙!就在这命运的拖把与锃亮皮鞋即将相触的瞬间,两颗孤寂的心,在白宫这权力的圣殿尘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电流般的震颤!总统阁下凝视着玛丽那被圣汗浸润的额头,仿佛看到了圣母玛利亚的光辉……”
旧金山的淘金者酒吧里,挤在唯一一台电视前的酒客们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掀翻屋顶的狂笑和口哨声。
“哈哈哈!这娘们劲儿真大!总统差点给她拖趴下!”
“上帝作证?我看是拖把作证吧!”头版刊登了“影”的剧照
“那眼神!她看总统像看一头待宰的肥猪!”
“下集呢?什么时候下集?我要看总统怎么情不自禁!”
收视率报表第二天送到迈克尔桌上时,他盯着那个从0.3%火箭般蹿升至100%的数字和91%观看完全部短剧的数据反馈,足足看了五分钟,然后抓起电话,声音嘶哑却透着狂喜:“第二集!第三集!给我连夜拍!玛丽!对!就是那个拖把用得最好的姑娘!给她加薪!加鸡腿!让她下次拖把甩得更带劲点!”
风暴,以一种低俗而狂野的姿态,被那小小的美式短剧点燃了,弓琳琳也化身剧本搬运大师,开始抄录她喜欢看的电视剧。
旧金山郊外的金门影棚里,《琅琊榜:帝国暗影》的拍摄现场弥漫着一股昂贵的混乱。空气里飘着新刷油漆和东方熏香的混合气味。
“停!”迈克尔·德·杨的咆哮在空旷的影棚里回荡,他烦躁地扯了扯领结,指着那个试图用夸张舞台腔念出“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的演员,“奥斯汀!收起你那莎士比亚剧院的调调!梅长苏是病弱!是隐忍!是藏在丝绒手套里的铁拳!不是歌剧院的男高音!”
饰演梅长苏的演员一脸茫然:“德·杨先生,您说他是东方的哈姆雷特……”
“见鬼的哈姆雷特!我是比喻!比喻懂吗!”迈克尔几乎要抓狂,他砸下重金搭建的“金陵城”布景气势恢宏,雕梁画栋都是请唐人街老师傅一比一复原,可演员们站在里面,就像误入古董店的摇滚青年,浑身不自在。
动作戏更是惨不忍睹,一群旧金山硬汉套上宽大的飞鱼服,打斗起来像笨拙的狗熊在跳华尔兹,迈克尔看着监视器里慢吞吞的“高手过招”,只觉得血压飙升。
“凌小姐!”他几乎是扑到刚进影棚的凌爱洁面前,指着监视器(齐齐哈尔专供电影拍摄设备)里一个被高手一掌拍飞却慢悠悠倒下的龙套,“看看!这还是花了大价钱请的动作指导!上帝作证,这比玛丽用拖把追打总统还滑稽!观众会笑掉大牙的,弓小姐说你有办法,我可全靠你了!”
凌爱洁被派到旧金山执行武术指导任务,但她的心一直停留在弓琳琳身上,总是担心自己不在身边会如何如何。她今天没穿劲装,一身简单的月白棉布长衫,墨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正垂眸看着道具架上的一柄未开刃的绣春刀,她周身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影棚的喧嚣隔绝在外。
“我会尽力的,”凌爱洁的声音平静,“弓小姐还说让我参演一个叫飞流的角色。”
迈克尔眼睛猛地一亮,“凌小姐?真的吗?但是……飞流是个少年!你这气质……”
“小姐说飞流不是少年,是影子,是寒刃。”凌爱洁打断他,拿起那柄绣春刀,掂了掂,“轻了,也薄了,真正的绣春刀,重心靠前,劈砍时能断骨,”她手腕一抖,刀尖挽了个凌厉的刀花,空气发出细微的嘶鸣,“我先去教教他们,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影棚中央被清空,灯光师调整着角度,试图营造月下暗巷的氛围,迈克尔紧张地搓着手。
凌爱洁换上了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衣料是哑光的,毫无纹饰,只在领口和袖口滚着极细的银边,衬得她肤色更冷,身姿如一把收入鞘中的名刀,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没有化妆,素净的面容在强光下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寒潭古井。
她甚至没用那把道具绣春刀,只随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根训练用的木棍。
“开始!”迈克尔紧张地喊道。
剧本场景很简单,飞流夜探敌巢,被数名高手围攻。
扮演高手的,是迈克尔重金挖来的几个退伍军人,块头一个比一个壮硕,穿着改良得紧身些的飞鱼服,肌肉贲张。
“Action!”
几个高手互递眼色,低吼着扑上,大开大合,拳头带风,试图以力量和气势压制。一人挥拳直捣凌爱洁面门,一人扫腿攻下盘,另一人则从侧面抱来,标准的三角锁拿!
就在他们的拳脚即将及身的刹那——
凌爱洁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她的身体仿佛只是被微风拂动的柳枝,极其自然地微微一侧,那雷霆万钧的直拳擦着她的鬓角掠过,拳风带起她几缕碎发。
同时,她左脚足尖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贴着那记凶狠的扫腿旋身而起!玄色的衣袂翩然展开,如同夜枭无声滑翔的羽翼。
抱来的那人眼前一花,目标已然消失,只觉后腰命门处被一根冰凉坚硬的东西轻轻一点!力道不大,却让他瞬间浑身一僵,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扑倒,砸起一片灰尘。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攻势一滞。
凌爱洁已落在包围圈外,背对着他们,手中的木棍随意地垂在身侧,她甚至没有回头。
“cut!cut!”迈克尔激动地跳起来,不是因为喊停,而是因为被这电光火石、行云流水的动作彻底震住了!太快了!太干净了!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浪费!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那种视围攻如无物的淡漠,比任何夸张的吼叫和慢动作都更能诠释绝世高手!
“上帝啊……”一个特技演员揉着被凌爱洁足尖点过、此刻还隐隐作痛的腰眼,满脸惊骇,“她……她刚才怎么躲开的?我根本没看清!”
“她点我那一下……我感觉我差点尿裤子……”扑倒的那个大汉心有余悸。
凌爱洁转过身,看向迈克尔和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特技演员,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你们的动作,意图太明显,发力太尽,没有余裕。真正的搏杀,在接触之前,胜负已分。”她走到场中,示意一个特技演员向她出拳。
那演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挥出一记直拳。
凌爱洁没有躲,她只是在那拳头即将触碰到她鼻尖的前一刹那,握着木棍的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棍头如同毒蛇吐信,后发先至,“啪”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抽打在对方手腕的麻筋上!
“啊!”特技演员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拳头软软垂下。
“看清楚了?”凌爱洁问。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
她耐心地放慢动作,分解演示:“他出拳,肩先动,肩动,则意显,我无需等他拳到,只需在他意动之初,截其势,破其根。”木棍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点、戳、扫、带,都简洁致命,直指关节、穴位、重心这些最脆弱和关键之处,没有花哨的翻滚跳跃,只有最直接、最高效的破坏与制服。
“力量不在大小,在于集中,在于时机。身法不在快慢,在于预判,在于顺应。”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这些退伍老兵浮夸的外壳,露出底下残酷而精密的搏杀内核。
影棚里一片寂静,只有凌爱洁清冷的声音和木棍破空的细微声响,连原本在补妆的女主角都放下了粉扑,看得目不转睛,迈克尔更是双眼放光,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他要的就是这种真实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凌小姐!”他几乎是扑过去,“飞流!你就是飞流!不!你比剧本里的飞流更飞流!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杀手角色,改成冷艳神秘的女护卫!完全没问题!观众会疯掉的!”他激动地搓着手,“还有!动作指导!总指导!非你莫属!教教这群笨熊!怎么当个高手!”
凌爱洁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轻轻点头:“玩玩也无妨,正好让美洲大陆,见识见识什么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接下来的日子,金门影棚成了美利坚硬汉们的噩梦集中营。
凌爱洁的训练方式简单粗暴到近乎残酷。
“马步!下去!腰沉!肩松!含胸拔背!不是撅屁股!”她清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着一个个龇牙咧嘴、双腿抖如筛糠的壮汉。穿着紧身飞鱼服扎马步,汗水顺着他们涨红的脸颊小溪般淌下,浸透了昂贵的戏服。
“出拳!腰力!腿力!贯于指尖!不是靠手臂甩!”一个特技演员被她用木棍点在腰眼,瞬间泄力,软倒在地。
“眼神!你们的眼神是冷的!不是让你瞪得像铜铃!”饰演反派的男演员被她盯了一眼,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凶狠的怒视更让人心底发寒。
更可怕的是套招练习,凌爱洁要求他们的动作必须快、准、狠,且留有余地,能随时变招,她亲自下场喂招,木棍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道残影。特技演员们使尽浑身解数围攻,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反而不断被那神出鬼没的木棍点中手腕、脚踝、膝盖、甚至咽喉要害!每一次被点中,都伴随着一阵钻心的酸麻剧痛和不受控制的倒地。
“上帝!她是个魔鬼!”
“我的膝盖!我感觉我的半月板在哀嚎!”
“她刚才是不是想戳瞎我?我感觉棍子离我眼球只有一毫米!”
哀嚎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人敢真的抱怨,因为凌爱洁展现出的,是超越他们认知的力量和技巧,那种绝对的压制力,让他们心服口服,甚至隐隐生出敬畏。
而且,当监视器里回放他们按照凌爱洁要求拍出的、哪怕只有几个动作的片段时,那种凌厉真实、拳拳到肉的冲击感,让迈克尔和所有剧组人员都为之震撼!
华丽的服饰也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当饰演梅长苏的演员奥斯汀,终于被凌爱洁折磨得褪去了几分浮夸,眉宇间染上真实的疲惫和沉郁,穿上那件由东三省顶级云锦织造、以暗银丝线绣着疏朗竹纹的月白色宽袍时,整个影棚都为之一静。
衣料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行动间,暗纹若隐若现,宽大的袖袍随着他刻意模仿凌爱洁教导的沉稳步伐轻轻摆动,当真有了几分病骨支离却气度清华的韵味。
而凌爱洁的飞流造型更是惊艳绝伦,她饰演的角色被定名为影,玄色劲装换成了更贴身、更利于行动的深绀色锦缎,同样毫无纹饰,只在领口、袖口和束腰的革带边缘,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流云般的暗纹。
长发用一根乌木簪紧紧束起,一丝不乱,脸上没有任何脂粉,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万年寒冰,当她抱臂静立在梅长苏身侧阴影处时,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背景,却又像一柄随时会出鞘饮血的绝世名刃,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最激动人心的是动作戏的正式拍摄。
一场重头戏中,影为保护受伤的梅长苏,在狭窄的苏府回廊中,独战七名刺客!
灯光营造出月夜肃杀的氛围,回廊狭窄,布景精美,朱漆栏杆,雕花窗棂。七名穿着夜行衣、手持利刃的刺客从四面八方扑来,寒光闪闪!
镜头对准了回廊中央的凌爱洁。
“Action!”
刺客们动了!刀光如网,凶狠地罩向那道深绀色的身影!这些天饱受折磨的硬汉们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动作比训练时更快更狠!
凌爱洁——不,是影——也动了。
没有腾空翻跃,没有震天怒吼,她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迅疾到了极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流水,在刀锋的缝隙间不可思议地扭曲、滑过,深绀色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锵!”她手中的道具短刀,为了安全,开拍前换成了未开刃的,精准地格开劈向梅长苏后颈的一刀,手腕一翻,刀柄顺势狠狠撞在偷袭者的肋下!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同时,她足尖在朱漆栏杆上一点,借力旋身,避开侧面刺来的两剑,左腿如同钢鞭般无声无息地扫出,“砰!”正中另一名刺客的脚踝!那人惨叫倒地。
动作连绵不绝,毫无滞涩!她仿佛能预知所有攻击的轨迹!每一次格挡、闪避、反击,都精准地卡在对手力量用老、新力未生的瞬间!手中的短刀不再是武器,而是她肢体的延伸,点、刺、抹、带,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对手的闷哼或兵器的脱手!
刀光剑影中,她深绀色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又似索命幽魂,宽大的袖袍因急速的动作而翻飞,银线暗纹在灯光下偶尔划出冷冽的流光,与她冰冷无波的眼神交相辉映。
一个刺客被她拧腕夺刀,顺势一脚踹中小腹,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碎了精美的雕花窗棂!
整个打斗过程快得让人窒息!没有慢镜头,没有夸张的音效,只有兵器急促的碰撞声、身体倒地的闷响、以及刺客们压抑的痛呼!凌厉!狠辣!高效!充满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的美感!
导演忘了喊“cut”,摄影师忘了呼吸,只是本能地死死跟住那个在刀光中起舞的深绀色身影,整个剧组,包括迈克尔,都张着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一名刺客被她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劈在后颈,软软倒下,回廊里只剩下她一人站立。
深绀色的劲装上纤尘不染,只有束起的马尾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中散落了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微微喘息,冰冷的眸光扫过一地“尸体”,确认再无威胁后,才缓缓收刀,无声地退回到倚着柱子、脸色苍白的梅长苏身侧的阴影里,重新抱臂而立,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从未发生。
影棚里死寂了足足十秒钟。
“cut!!!!”迈克尔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上帝!圣母玛利亚!太棒了!完美!无可挑剔!这就是我要的!东方的暴力美学!优雅的死亡之舞!凌小姐!你是天才!不!你是女神!”
掌声和口哨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所有工作人员都疯了似的鼓掌,看向凌爱洁的目光充满了狂热和敬畏。那几个扮演刺客的特技演员互相搀扶着爬起来,虽然浑身酸痛,却个个兴奋不已,朝凌爱洁竖起大拇指:“影小姐!服了!彻底服了!”
一周后,《琅琊榜:帝国暗影》的首支预告片,在《旧金山纪事报》头版预告和电视的黄金时段,强势投放。
短短三十秒。
没有台词,只有低沉肃杀、充满东方韵味的鼓点和弦乐,画面快速切换。
云锦华服在烛光下流淌的温润光泽;雕梁画栋的宫殿剪影;梅长苏咳血时苍白的脸和深沉如海的眼;刺客刀锋上反射的冷月寒光;最后,是长达十秒的回廊之战精华剪辑!
深绀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鬼魅般穿梭,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每一次反击都简洁致命!那流畅到超越人体极限的动作,那冰冷无波却震慑心魄的眼神,那在杀戮中翻飞的、带着银线暗纹的衣袂……将暴力美学演绎到了极致!
预告片的最后一帧,定格在影收刀退入阴影的瞬间,深绀色的身影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眸,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猛兽,透过屏幕,直视着每一个观众的灵魂。
旧金山的淘金者酒吧,电视机里预告片结束,跳回广告。酒吧里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刚才还喧闹划拳、争论球赛的牛仔、水手、工人们,仿佛集体被按了暂停键,酒杯悬在半空,雪茄忘了抽,嘴巴微张着。
足足过了五秒钟。
“holy mother of God……”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牛仔喃喃道,手中的啤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金黄的酒液洒了一桌,他却浑然不觉,眼睛还死死盯着已经变成洗衣粉广告的屏幕。
“那……那个女人……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年轻的水手声音发颤,“她躲刀子的样子……像幽灵!她踢人的那一下……我隔着屏幕都觉得疼!”
“那衣服!上帝啊,那衣服会发光!黑色的光!”一个女招待捂着胸口,眼睛发亮,“还有那个生病的贵族……他咳血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像……像博物馆里的瓷器!”
“打!这才叫打架!什么狗屁西部枪战!弱爆了!”一个脾气火爆的码头工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乱跳,“那才是真正的功夫!东方的魔法!什么时候播?老子要追!”
死寂被打破,酒吧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激动地议论起来,话题只有一个——那惊鸿一瞥的华丽服饰,和那个如同人形兵器般的深绀色身影“影”!
收视率?广告效果?迈克尔·德·杨看着雪片般飞来的观众询问信件和瞬间被抢购一空的头版刊登了“影”剧照的《旧金山纪事报》,以及广告商挥舞着支票挤爆电视台大门的盛况,笑得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他拨通了弓琳琳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弓小姐!风暴!你掀起的是一场真正的、席卷美利坚的东方美学风暴!所以短剧和长剧比,差远了!”
“但是短剧快啊,你拍一集长剧的精力,都够拍一部短剧的了,”她唇角弯起一个清浅而锋利的弧度,“都拍就好,至于孰重孰轻,就看你了。”
虽然美国五星上头左哲也不理解短剧的看点,但是存在即合理,说不定未来的某天,左哲也改观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