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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镜北道平壤村,寒风裹挟着雪粒,抽打着破败的茅草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金老汉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费力地咀嚼着最后一把冻硬的草根,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三个孙子紧紧依偎在他身边,单薄的破袄无法抵御酷寒,瘦小的身躯像雏鸟般瑟瑟发抖。

数月前那场噩梦般的鬼子扫荡,如同烙印刻在心头——朴家媳妇被拖进谷仓时凄厉的惨叫,自家粮仓被点燃冲天而起的烈焰,以及他和孙子们躲在污秽粪坑里,透过缝隙看着家园化为焦土的绝望。

那是他们熬过漫长寒冬的最后希望。

“爷爷,我饿……”最小的孙女秀妍,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微弱的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

金老汉别过脸,不敢看孩子们深陷眼窝中那点微弱的光芒,村里早已断粮,连后山的树皮都被剥得精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金老汉警觉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缝隙望去。

风雪中,一队身着奇异雪地伪装服的身影踏雪而来,他们的步伐沉稳而诡异,在深厚的积雪上竟只留下极浅的痕迹,仿佛踏雪无痕,这装束,既非凶神恶煞的鬼子兵,也不像腐朽的朝鲜官军。

“又是来抢粮的?”儿媳惊恐地将孩子们搂得更紧,声音颤抖,金老汉用布满老茧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几个月的血泪教训让他们明白,在豺狼横行的世道,沉默是弱者唯一的盔甲。

白衣人在村口那半截倒塌的石磨盘前停下,为首的一名娇柔女子抬手摘下覆着冰霜的战术防风镜,露出一双秀气灵动的大眼睛。她轻巧地跃上磨盘,积雪在厚重的军靴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

“乡亲们,我们是抗联的,来给你们发粮食,发地契了。”

简单的几句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村落上空炸响。

金老汉猛地瞪大眼睛,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看见那人身边的战士在从马车上往下搬粮食,手中展开的一沓厚厚纸张,泛黄的纸页上,盖着鲜红刺目的官印!那印章的样式……他认得!

几个月前,那位名叫诸葛川的清国将军带着抗联初来时,也曾分发过这样的地契,上面盖着的正是大清黑龙江将军府威严的大印!

“从今天起,这片土地,是你们的。” 女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呼啸的风雪,传入每一个蜷缩在阴影中的村民耳中。

几个胆大的村民试探着从门缝后、矮墙边探出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在无尽黑夜中看到了一线微弱的烛火。

孙晓打了个简洁的手势,身后几名同样装束的战士立刻抬上几个沉重的樟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久违的、属于生命与希望的清香,新稻种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寒风中的焦糊与绝望。

更令人震撼的是箱内那些闪着冷冽寒光的崭新农具:锄头、镰刀、犁铧……全由精钢打造,形制精巧,锋刃锐利,远非村民们见过的任何铁器可比。

“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地。”孙晓的声音在风雪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用交租,不用纳粮,种出来的每一粒粮食,都归你们自己。”

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金老汉感觉掌心被指甲深深掐破,滚烫的血液混着冰冷的汗水,羞愧与狂喜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几个月前,他们轻信了地主乡绅“清人吞并朝鲜”的蛊惑,亲手烧毁了诸葛将军分给他们的地契,换来的是更加残酷的奴役和无尽的饥饿。

而今天,清国人……不,是天朝的大人们,竟然不计前嫌,再次将土地与希望送到了他们面前!

“谢……谢大人恩典啊——!”

一声嘶哑悲怆的哭嚎打破了沉寂,是村里的崔老汉!他曾经是两班贵族家的佃农,儿子年初被鬼子抓去修镜城工事,至今杳无音信。

老人踉跄着扑到木箱前,枯枝般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地契上那凸起的、朱砂般鲜红的官印,仿佛触碰着失散多年的骨肉。

“我们错了!我们瞎了眼啊!”崔老汉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他猛地转身,朝着磨盘上的孙晓,“咚!咚!咚!”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冻土的闷响,如同鼓点敲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上。

“我们愿意!跟着大人!跟着天朝!好好过日子——!”

这一声泣血的呼喊,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村民们从四面八方的破屋草棚里涌出,有人跪在雪地里抱头痛哭,有人发疯般亲吻着脚下冰封的土地,更多的人则涌向粮食和木箱,伸出颤抖的手去领取分发的救济粮和那张承载着未来与尊严的纸片。

打铁匠金老汉被人群推搡着向前,当他粗糙、布满冻疮的手终于紧紧攥住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地契时,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地契上,用工整的汉文清晰地写着:“今将咸镜北道平壤村东麓十五亩良田,永授金氏一族耕作,岁不增赋,世袭罔替。”末尾,是黑龙江将军府那枚象征着承诺与力量的朱红大印。

孙晓看着欢呼中带着泪水的村民,眼神平静无波,就像纪沧海说的那样,从这一刻起,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雪原上,点燃的不再仅仅是复仇的烈焰,更是新生的、坚韧的希望火种。

远处,崔老汉正带着孙子们在地头奋力插下刻有名字的界桩,老人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几分。近处,几个精壮的朝鲜青年已自发组织起来,围着分发新式农具的黑龙军战士,热切地学习着使用方法。

孙晓站在新划分的土地旁,看着崔老汉和几个青年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挥舞着崭新的钢锄,翻动着冻土。她微微点头,转向身边簇拥着的、眼神中燃烧着渴望的村民们,缓缓道:“地有了,种籽有了,农具也有了。但要想守住这份家业,光靠我们抗联还不够,我们还要去其他的村子提供帮助,你们需要自己站起来。”

她环视着周围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鬼子不会甘心的,他们没了姬路师团,还会来鸭路师团,还会有数不清的朝协军。他们还会来抢粮,来杀人,来烧我们的房子!”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重新爬上了一些人的脸庞,金老汉握紧了拳头,崔老汉则挺直了佝偻的腰背。

“怕,没有用!”孙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锐气,“诸葛将军教会了我们一个道理,要想活命,就得让鬼子每抢一口粮,每杀一个人,都得付出血的代价!让他们知道,咸镜北道的每一寸土地,都藏着要他们命的尖牙!”

她指向脚下:“我们的尖牙,就在这地下!从现在起,每家每户,除了种地,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挖地道!布地雷!”

接下来的日子,孙晓成了平壤村最忙碌的人,她不再是磨盘上分发希望的“女大人”,而是变成了挽着袖子、满身泥泞的“孙教官”。

她带着金老汉、崔老汉等几个机灵的村民,在村内和周边山体仔细勘察。

孙晓指着村口的老槐树、坍塌半截的石磨盘、水井旁的大石头,甚至崔老汉家那个不起眼的破地窖:“这些地方,都是天然的好入口!从这里往下挖,往山肚子里挖!地道要深,要窄,要弯弯曲曲像迷宫!地道口要伪装好,磨盘底下、水井壁、灶台坑、甚至坟包,都是藏身的好地方!”

她在地上画着草图:“地道不是瞎挖!要有主道,有岔路,有藏人的洞室,有通气孔,用我们编的竹管,还要有陷阱坑!坑底下埋什么?削尖的竹签,抹上毒药!让他们掉下去就别想爬上来!”

孙晓利用李雨菲提供的简易地图和通讯器,指导附近几个村落的抗联骨干:“你们村的地道往东挖,我们往西挖,金矿镇往南挖…最后要在山肚子里连成一片!这叫‘地网’!鬼子进了村,就像掉进蜘蛛网的虫子!”

她变废为宝的本事让村民们大开眼界,“鬼子留下的破饭盒、空罐头盒、用过的子弹壳、甚至他们拉下的屎橛子……只要是铁器,都能用!捡回来!”村民们听得哈哈大笑。

“硝土从老墙根、牲口圈底刮!硫磺…找有硫磺味儿的温泉石头!木炭我们自己烧!按我教的比例配,就是能要鬼子命的‘土火药’!比他们那‘甜瓜雷’劲儿还大!”

在村外的雪地里,孙晓亲自示范,她选了一处看似平整的雪地,拨开浮雪,露出冻硬的地面。她用小铲子飞快地挖了个浅坑,埋下一个用破铁壶改装的炸药包,接上浸了火油的棉线作为导火索。

然后,她拿起一个空鬼子饭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埋药点上方,用细树枝轻轻架住饭盒边缘,再将一根近乎透明的鱼线,一头系在树枝上,另一头远远地拴在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

“看到没?鬼子要是踢到这块石头,或者好奇去碰这个饭盒…”孙晓手腕轻轻一抖,牵动了鱼线,树枝被拉动,失去支撑的饭盒“哐当”一声歪倒,露出了下面的浅坑。

“这时候,埋伏在旁边的人,用火折子或者带火星的箭,点燃这浸了油的棉线…”她做了个点燃的动作,“轰!鬼子就上天了!” 她又演示了用碎石、冻硬的泥块伪装拉发雷,用门板、磨盘设置压发雷,甚至教他们把装了火药和碎瓷片的瓦罐藏在灶膛灰里。

她的表情异常严肃:“记住!埋雷的地方,一定要画暗记!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埋完雷,扫掉脚印!布设诡雷是杀敌的刀,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人!谁要是马虎大意,害了乡亲,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孙晓的教学简单、粗暴、实用,充满了乡土智慧与致命杀机,村民们学得飞快,尤其是像金小胖那样的半大少年,对捣鼓火药、设置陷阱有着惊人的天赋和热情。

很快,平壤村及其周边,地表看似平静,地下却四通八达,地面上则处处暗藏杀机。村民们眼中的恐惧逐渐被一种坚韧的狠劲取代,他们开始主动在劳作之余挖掘地道,收集材料制作土雷,互相提醒着“暗记”的位置。

就在平壤村的“地网”初具规模,村民们初步掌握了自保和反击手段之时,孙晓战术目镜上收到了来自溶洞的新任务。

【晓晓,弓琳琳在美国那边被追杀,你马上过去保护好她。】李雨菲似乎是有些着急,直接安排道。

【好的,菲姐,咸镜北道这边谁负责?】孙晓有些不放心道。

【陈宏生吧,他是老人了,也有带兵经验,近期朝鲜无战事,他能胜任。】李雨菲思考了片刻道。

【明白!】孙晓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锐光一闪,【保证完成。】

大半年后,当纪沧海再次踏上咸镜北道时,平壤及周边十七个核心村落主干地道及连通节点基本完成,可满足隐蔽、转移、小规模伏击需求。村民自卫队已初步掌握基本诡雷布设技巧和地道利用方法,陷阱杀伤效率统计系统已部署到位。

“队长。”李雨菲的虚拟影像突然浮现在纪沧海的战术目镜中,“鬼子第18师团主力前锋联队,已进入咸镜北道境内,藤田勇少将亲自带队。”

纪沧海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大步走向村外那片看似平静的雪野,雪地上,他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新的风雪覆盖,不留痕迹,如同即将到来的风暴,无声无息却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咸镜北道边境的十八师团前锋营地,藤田勇少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拿在手中有些不稳,姬路师团的覆灭和咸镜北道的各种妖异传说,让他对执行这次任务非常的抗拒,他把能用的拖延招数用了个遍,天荒陛下也没考虑换个师团来执行清剿任务。

他的镜片里,距离营地不到五里的一片开阔雪地上,矗立着一座由数百颗头颅堆砌而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字塔”。头颅早已冻成青灰色,覆盖着冰霜,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着18师团进军的方向。

“八嘎……牙路……那些搞情报的不是说姬路师团失踪了吗?那这些头骨是什么滴干活!”藤田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恐惧与暴怒的酸水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参加过尸山血海的日俄战争,但从未见过如此……具有仪式感的恐怖。

每一颗头颅都被刻意摆成面向东京的姿势,密密麻麻,无声地诉说着姬路师团覆灭的惨烈。

“师团长阁下!”参谋长仓田大佐小跑过来,崭新的马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脸色比雪还白,“侦察…侦察小队报告,前方鹰嘴谷发现疑似敌方活动迹象,但…但是…”

“但是什么?!”藤田猛地放下望远镜,厉声喝问。

“侦察兵…他们报告说…没有发现任何足迹!”仓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飘忽,“望远镜看到有人后,侦察队就跟了上去,但是,雪地上…都没有对应的脚印!就像…就像整支军队都是飘在雪上的幽灵!”

藤田猛地一把扯开紧束的领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却无法平息心头的寒意,他终于明白了临行前参谋本部长官们那讳莫如深、近乎恐惧的表情背后意味着什么——未知的恐怖。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强迫自己仔细观察那座死亡京观,这一次,他注意到京观底座插着的一块厚实木牌。上面用锋利的刻刀深深镌刻着一行日文,赫然是《孙子兵法》中的名句: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命令部队!”藤田猛地转身,声音因极力压制而嘶哑,“后撤!立即后撤二十里!建立防御阵地!”看着麾下将佐们错愕不解的目光,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是咆哮着补充:“立即……立即把朝协军给我调来!一万!不……我要三万朝协军!我要看到三万名朝协军站在最前沿!让他们去探路!去填平每一寸可疑的雪地!”

平壤村外,地下溶洞指挥所,当18师团前锋仓皇后撤的动静通过埋设在附近的监控传回画面时,纪沧海正站在巨大的外置全息沙盘前。他指尖在目镜边框轻点,沙盘上代表鬼子的密集红色光点立刻如退潮般向后缩去。

“哈,这就吓破胆了?”诸葛川把玩着一把缴获的精致尉官刀,刀锋在溶洞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寒芒,“孙晓把陈宏生带坏了,那小子都学会用全息投影遛鬼子侦察兵了。笑死我了,溜了他们一整天,满山乱转就是摸不着,不过…”他语气一转,带着点佩服,“鬼子这次倒是学乖了,知道退回去,找朝协军当肉盾。”

“晓晓什么时候回来,弓琳琳那不是没事了吗?”纪沧海听到诸葛川提起孙晓,也反应过来,4、5天前就通知了回朝鲜集合,这还没到。

“应该晚上就到了,弓琳琳听说要调走孙晓,安排她去狙击几个政客去了,她那雁过拔毛的人,还不得可了劲的榨干晓晓啊。”诸葛川鄙视的撇了撇嘴。

指挥所内,此起彼伏的“滴滴”声突然密集响起,李雨菲的影像调出数十个监控画面窗口,覆盖了咸镜北道主要区域:“报告队长,咸镜北道重点十七个村落的核心防御地道及连通枢纽工程已全部竣工,黑龙军也配合当地居民预制好了地雷阵地,‘地网’初步成型。”

诸葛川看着沙盘上密如蛛网的地下通道标记,挠了挠头:“队长,咱们费这么大劲儿挖这四通八达的地老鼠洞干啥?像对付姬路师团那样,找个大雪谷,轰轰烈烈一把全送上天多痛快!黑龙军这几个月带着抗联兄弟和乡亲们,挖的这堆坑洞有啥意思。”那场惊天动地的长津湖雪崩让他感觉意犹未尽的样子。

纪沧海缓缓摘下战术手套,拿起方桌上温热的搪瓷缸抿了一口浓茶,他没有立刻回答诸葛川,目光投向沙盘上代表长津湖那片碗状死亡谷地的标记,似乎也在回味。

“小时候在长白山,有个老猎户给我讲狩猎的故事,”他放下茶缸,声音低沉平缓,“老爷子总说,打虎要懂。”

诸葛川疑惑地看过来。

纪沧海没有理会诸葛川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下去:“一让虎进沟,地势窄了,它腾挪不开;二让虎上坡,爬坡费力,它气势就泄了;三让虎…”他拿起茶缸盖,轻轻往桌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回头。”

他抬眼看向诸葛川,眼中仿佛映着旧日雪原:“见过猛虎被逼急了回头那一扑吗?山摇地动,腥风扑面,老爷子那件厚棉袄,愣是被撕成了门帘布。”纪沧海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丝与他平日冷峻不符的锐气,“可那畜生万万没想到,就在它自以为绝地反击、志在必得的雪窝子里,还蹲着个端着老土铳、憋着口气的愣头青。”

指挥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里火炉上烧水的铁壶发出“滋滋”的轻响。

“打鬼子和打老虎,道理差不多。”纪沧海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方桌光滑的木质表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你追得太紧,他们只会拼命逃跑,像受惊的兔子。你得退一步,让他们感觉自己占了上风,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他的食指重重地点在圆圈的中心,“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红着眼,嗷嗷叫着往你早就布好的死地冲!自己跳进绞肉机!”

纪沧海忽然身体前倾,凑近诸葛川,后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火药、钢铁与一丝清凉薄荷的气息:“现在告诉我,是带着兄弟们漫山遍野去追几万条发了疯、见洞就钻的野狗痛快……”

他的手指关节敲了敲沙盘上那密密麻麻的地道网格标记,发出笃笃的轻响,“还是舒舒服服坐在这里,看着他们自己排着队,争先恐后地跳进这个布置好的、插翅难飞的…大坟场?”

三十里外的平壤村,金老汉放下挖掘地道的铁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颤巍巍地爬上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他对着一个镶嵌在树干里的、喇叭状的竹制传声筒,深吸一口气,用苍凉而坚韧的嗓音,唱起了古老的阿里郎调子。

歌声并不嘹亮,却通过埋设在各村地下的、由竹管和铁皮筒构成的原始传声网络,在寂静的雪原下幽幽回荡。

当那熟悉的、带着血泪与不屈的旋律在各个村落的隐蔽入口处响起时,无数像金老汉一样的朝鲜农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们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张印着黑龙江将军府大印、带着体温的地契,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文字和红印,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然后,他们再次拿起铁镐、铁锹,更用力地挖掘着脚下的土地,他们自己的土地,他们未来的堡垒,此处的地道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村子的范围。

崔老汉带着两个半大的孙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家地窖的入口伪装好,然后继续向坚硬的山体内部掘进,挖出的土石被仔细地装入废弃的鬼子钢盔,由妇女和孩子们组成的运输队接力运出,分散倾倒或用于加固工事。

朴大嫂领着村里的妇女们,灵巧地用坚韧的草绳将削尖的竹片紧紧捆扎,制作成通风管道和致命的陷阱组件。就连六岁的小英子也跪在潮湿的地道里,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仔细地将锋利的碎瓷片和淬毒的荆棘,一片片嵌进预设陷阱坑的内壁。

村外一处不起眼的雪坡下,伪装成天然土包的射击孔内,少年金小胖屏息凝神,手中那支保养得锃亮的汉阳造步枪枪管,从伪装的枯树桩缝隙中悄然探出,瞄准镜冷冷地对准了村外的道路。

他的身后,是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般的地道网络,潮湿的土壁上用炭笔画着简易却精准的地图,有的箭头指向村中的水井暗道,有的虚线连接着村后坟场下的隐蔽出口,每一条岔路的阴影里,都可能藏着布满淬毒竹签的死亡陷阱。

“小胖。”列文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狭窄的通道传来,带着回音,“测试下7号‘迎客礼’。”

金小胖咧嘴一笑,缺了颗门牙的豁口透着少年的顽皮与狠劲,他拉动一根伪装成裸露树根的绳索。

三十米外,一片看似平整的雪地毫无征兆地轰然塌陷,露出一个深达三米、底部倒插着密密麻麻刺刀的陷坑。

月光下,那些刺刀的锋刃泛着幽蓝的诡异光泽,那是小胖根据黑龙军提供的配方,自己琢磨改良的加强版麻痹毒素。

李雨菲操控的卫星俯瞰图上,整个咸镜北道的地表看似恢复了冬日的萧索与平静,但在地下,无数条代表地道的蓝色线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延伸、交织、加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血管网络,将一个个村落、粮秣隐蔽储藏点、小型武器库以及伪装成坟包或岩石的暗火力点紧密连接起来。

某个监控分屏上,清晰地显示着鬼子张贴的安民令,纸张在寒风中哗啦作响,然而告示牌下空空如也,各村落的青壮年男子,早已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地下迷宫之中。

“报告!”通讯兵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北面3号观察哨确认!大批朝协军先遣队已越过警戒线,正沿官道向平壤村方向推进!数量约两千,由约一个小队的鬼子督战队驱赶!”

诸葛川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武士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嘿!终于来了群不怕死,或者说是不得不死的,让兄弟们活动活动筋骨。”

纪沧海的目光却越过代表朝协军的黄色光点群,落在了沙盘上更远处一个缓慢移动、闪烁着危险红芒的标志上,那里,埋藏着从齐齐哈尔秘密运来的五吨高能cL-20炸药,代号“地鸣”。

当18师团的主力,尤其是他们的炮兵和辎重队踏入那片精心测算过的死亡谷地时,整座山丘将化作吞噬一切的烈焰地狱,而现在…

“通知所有‘地网’节点村落,转入三级战斗警戒。”纪沧海站起身,掸了掸军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沉稳,“再强调一遍行动纪律,所有人,藏好!管住手!告诉村民他们的任务是挖洞、布陷阱、送礼、看戏! 别为了抢几个鬼子人头就暴露地道位置!有专门的统计队记录陷阱和机关的战果,战后凭记录去后勤点兑换双倍物资!盐、布、肉、铁器…管够!”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现在,让我们的‘客人’先好好感受一下……咸镜北道人民的迎客之道。”

当夕阳将最后一抹如血的金辉投进山谷时,整个咸镜北道的地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连野兽的足迹都罕见,只有凛冽的寒风掠过枯草,发出单调而萧索的沙沙声。

然而,在地表三尺之下,在无数条阴暗潮湿的地道中,在伪装巧妙的观察孔和射击口后,无数双耳朵紧紧贴在粗糙的竹制“听地筒”上。无数双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被夕阳染红的雪地。无数颗心在黑暗中紧张而期待地跳动着,屏息凝神,等待着第一个闯入者的脚步声,等待着那声宣告“开席”的死亡之音。

藤田勇少将的军靴重重踩在村口那半截冰封的磨盘上,皮革与坚冰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磨盘侧面那道新刻的、深入石质的日文警告“小日子与牲口不得进入”,字迹边缘残留的木炭粉末在夕阳下清晰可见,这挑衅般的留言,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搜!给我彻底地搜!”藤田猛地一挥手,金属护腕在寒风中碰撞出冷硬的脆响,“每一间屋子!每一个草垛!每一寸地皮!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如狼似虎的鬼子兵立刻踹开一扇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明晃晃的刺刀粗暴地挑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被强征来的朝协军新兵们,大多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的杂色衣服,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动作畏缩。

一个少年不小心碰倒了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破陶瓮,“哐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村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卧倒——!”神经紧绷的鬼子督战队下意识地厉声嘶吼,整个中队近百人条件反射般齐刷刷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枪口慌乱地指向四面八方。

“八嘎呀路!”藤田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一脚将那个吓呆了的朝鲜少年踹翻在地,“废物!连个空村子都能把你们吓破胆?!起来!继续搜!”

参谋官仓田大佐小跑过来,手上沾着些奇怪的黑色粉末,脸色凝重:“师团长阁下!所有粮仓确认是空的,一粒米都没剩。但是…我们在最大的谷仓梁柱下发现了这个。”他递上一截被踩扁的竹管,里面残留着未燃尽的导火索和刺鼻的火药味。

藤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夕阳的金光斜射下,他骇然发现,几乎每间茅屋残破的房梁上,都垂着几缕细如发丝、在光线下泛着诡异油光的……草绳!

“撤退!立刻撤出村……”藤田的嘶吼戛然而止。

“轰——!!!”

最先起爆的是村中央那座废弃的碾米坊,一团橘红色的火球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将三个正在里面搜查的鬼子兵撕成了碎片,残肢断臂混合着燃烧的茅草四散飞溅,鲜血在火光中呈现出妖异的紫红色。

紧接着,仿佛点燃了死亡的导火索,拴在村口大树下、隐藏在柴垛里、伪装成石块……的诡雷接二连三被引爆!连绵的爆炸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冲击波震碎了所有残存窗户上凝结的冰棱,整个平壤村瞬间被火光、浓烟和死亡的尖啸吞没!

“中计了!找掩体!快找掩体!”藤田的吼声完全淹没在爆炸的狂潮中。

然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脚下,燃烧的茅草屋引燃了埋设在地表的、浸透了火油的导火索槽!火焰如同地狱里窜出的毒蛇,沿着预设的沟槽疯狂蔓延,瞬间点燃了深埋在村中几处关键节点下方地道里的火药储备!

轰隆隆——!!!

大地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整块地面如同沸腾般剧烈隆起、扭曲,然后猛地向下塌陷!一个直径超过十余米的巨大陷坑凭空出现!将半个中队的鬼子兵和朝协军士兵,连同他们脚下的房屋废墟一起,活生生吞噬、掩埋!惨叫声瞬间被土石淹没!

侥幸连滚带爬逃到村口的藤田和残兵,看到了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幕,村外田野里那些看似随意竖立、被风雪半掩的稻草人,此刻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正显露出它们狰狞的真容!

燃烧的稻草迅速化为灰烬,暴露出里面精钢打造的骨架,每一根骨架上,都密密麻麻插满了削尖的、淬毒的竹枪,枪尖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指向四面八方!稻草人中心位置预留的小型火药包被蔓延的火势引燃。

砰!砰!砰!

闷的爆鸣声中,强劲的冲击波将成百上千根致命的竹枪如同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覆盖了村口所有逃窜的路径!正在亡命奔逃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被钉死在雪地上、树干上、残垣断壁上!鲜血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开大片大片的猩红。

藤田瘫坐在冰冷的磨盘旁,左腿被一根呼啸而至的竹枪贯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颤抖着,本能地摸向腰间的信号枪,试图召唤援军,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张不知何时被塞进他军大衣口袋的硬纸片,他忍着剧痛抽出来,借着村中尚未熄灭的火光看去。

纸上,用娟秀而冰冷的日文清晰地写着:“第一道开胃小菜,藤田师团长,可还合口味?”

孙晓稳稳地趴伏在精心伪装的雪窝中,qbU-10式反器材狙击步枪的枪口覆盖着雪地伪装布,高倍瞄准镜的十字线,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着村内混乱火光中,那个瘫坐在磨盘旁、左腿受伤的身影——藤田勇。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扳机上,指腹感受着那细微的金属纹路。

“目标锁定,藤田勇丧失行动能力,村内残余抵抗微弱。”她对着微型通讯器,声音平静无波,“需要狙击组介入,结束战斗吗?”

耳机里,传来纪沧海带着一丝遥远笑意、却不容置疑的回应:“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他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对朝鲜百姓坚韧的信任:“平壤村的乡亲们,还惦记着用这些‘开胃菜’的战果,去后勤多换几尺布、几斤盐呢。”

风雪在山脊上呼啸而过,孙晓的狙击镜反射着村落里跳动的最后火光,如同冰封的星辰。她的指尖依旧稳稳地搭在扳机上,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猎物彻底踏入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更深的坟墓。

地下的“地网”在沉默中延伸,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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