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蛟”成功打通首段海路的消息,如同给濒临窒息的格物院商业网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虽然这条海上通道还远未成熟,运力有限,风险巨大,且需要经过多次中转才能将货物最终运抵京城,但它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格物院并非只有漕运这一条路可走!这条隐藏在波涛之下的暗线,成了陈野手中一张重要的战略底牌,极大地缓解了因陆路运输被卡而带来的焦灼与恐慌。
陈野立刻下令,加大与“浪里蛟”的合作力度。第二批、第三批货物开始通过这条新兴的海上通道进行试探性运输,主要是高价值、易储存的丝绸、瓷器、玻璃镜以及格物院自产的一些精巧仪器。同时,他也授意黑皮,继续与“浪里蛟”探讨合作开采海外岛屿铁矿的可能性,并开始物色、接触其他有实力的海商或海上势力,力求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陆地上的“物流暗战”依旧惨烈,但有了海上这条退路,格物院应对起来从容了许多。那些被旧联盟打压的小车马行和船帮,得到了格物钱庄更坚定的资金和业务支持,虽然损失不小,但核心力量得以保存,并在局部区域渐渐站稳了脚跟。格物院展现出的强大韧性和多渠道突破能力,让旧联盟愈发感到棘手和不安。
然而,对手的反击,从来不会仅限于市井江湖。当他们在商业和物流领域难以迅速扼杀格物院时,那最擅长也最致命的武器——朝堂攻讦,便再次被祭出,而且这一次,来势更为汹汹,目标准确,直指核心!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肃杀。龙椅上的永昌帝尚未开口,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位以刚正不阿(或者说顽固不化)着称的老臣,手持玉笏,率先出班,声音洪亮如钟:
“陛下!臣弹劾镇国公陈野,十大罪!”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就连陈野也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位白发苍苍、却目光锐利如鹰的老御史。十大罪?这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
“其一,僭越专权!以格物院之名,行钱庄之实,擅发银票债券,扰乱金融,动摇国本!”
“其二,与民争利!开设所谓‘供销社’,垄断布匹粮盐,挤压良善商贾,致使市井萧条!”
“其三,勾结盗匪!臣闻其与东南巨寇‘浪里蛟’往来密切,输送军械,资敌以粮,其心叵测!”
“其四,擅启边衅!北境虽暂安,然其穷兵黩武,研制凶器,恐引来周边忌惮,遗祸子孙!”
“其五,靡费国帑!格物院耗费巨万,所成几何?不过奇技淫巧,于国计民生无大益!”
“其六,……”
老御史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一条条罪状罗列下来,将陈野和格物院描绘成了一个结党营私、祸国殃民、里通外国的巨奸大恶!尤其是“勾结盗匪”和“资敌”这两条,更是触及了为臣者最大的忌讳,恶毒无比!
随着他的弹劾,王文炳、钱益之等官员纷纷出列附议,言辞激烈,要求永昌帝立刻将陈野下狱治罪,查封格物院,以正国法!
朝堂之上,一时间黑云压城,杀气腾腾。许多中立官员面露忧色,觉得这次陈野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就连一些原本对格物院抱有同情或好感的官员,在“勾结盗匪”这等严重的指控面前,也不敢轻易出声维护。
永昌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知道这些弹劾大多夸大其词,甚至捕风捉影,但“勾结盗匪”一事,若真有实证,却是他绝不能容忍的底线。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野:“陈爱卿,左都御史所劾,你有何话说?”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野身上。只见他依旧那副混不吝的样子,甚至还掏了掏耳朵,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足以让他掉脑袋的十大罪,而是街边苍蝇的嗡嗡声。
“陛下,”陈野出列,对着那老御史咧嘴一笑,“您老这十大罪,听着挺唬人,就是……没啥新鲜玩意儿啊?翻来覆去,还是‘僭越’、‘争利’、‘靡费’那老几样,能不能来点新词?”
他这态度,让那老御史气得胡子直翘:“陈野!朝堂之上,岂容你嬉皮笑脸!老夫所劾,句句属实,皆有风闻佐证!”
“风闻?”陈野嗤笑一声,“就是道听途说呗?您老要定罪,总得拿出点真凭实据吧?比如,您说老子勾结盗匪,资敌以粮,证据呢?是抓到老子的使者了,还是截获老子的货船了?”
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转身对永昌帝,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被冤枉的愤懑和理直气壮:“陛下!臣一心为国,研制军械以御外侮,开办钱庄以活商贸,探索新法以利民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这大炎朝的强盛!如今北虏暂退,边关安宁,商路渐通,百姓稍安,此皆臣与格物院上下,呕心沥血之功!岂料,竟有小人,罔顾事实,罗织罪名,欲置臣于死地!臣之心,可昭日月!若陛下亦信此等无稽之谈,臣……臣请即刻罢官去职,将这格物院,这钱庄,这供销社,悉数上交朝廷!只求陛下,莫要寒了天下实干者之心!”
他这番话,以退为进,将自己和格物院的功劳摆在前面,将弹劾斥为“小人构陷”,更是摆出了一副“老子不干了,你们自己玩”的架势,直接将了皇帝和那些反对者一军!
永昌帝眉头紧锁。他自然不信陈野会真的勾结海盗资敌,但“风闻”之下,他也需要给朝野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格物院如今牵扯的利益和关系太广,骤然查封,引发的动荡恐怕难以估量。
“陈爱卿稍安勿躁。”永昌帝安抚了一句,目光转向那左都御史,“爱卿所劾,事关重大,不可仅凭风闻。可有确凿证据?”
那老御史一时语塞。他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线报和对手提供的模糊信息,哪里拿得出什么铁证?他强自镇定道:“陛下,此事关乎海防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派得力干员,严查格物院与那‘浪里蛟’之关系!”
“查?当然要查!”陈野立刻接口,声音比那老御史还大,“不仅要查,还要彻查!臣恳请陛下,立刻派遣钦差,赴东南沿海,严查那‘浪里蛟’之动向!也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些人,在背后散播谣言,构陷忠良!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愿意配合任何调查!”
他这反应,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非但不惧调查,反而主动要求严查,甚至还把“构陷忠良”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就在朝堂上陷入僵持之际,兵部赵员外郎出列了。他手持一份公文,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日前,我兵部收到东南水师呈报,近日沿海确有名为‘浪里蛟’之海寇活动,但其劫掠目标,多为往来扶桑、琉球之商船,并未袭扰我朝沿海州县。且据水师观察,其船队装备似有更新,多了一种射程较远的弩炮,战力有所提升。至于其与格物院是否有涉……目前并无实证。”
赵员外郎这番话,看似客观陈述,实则巧妙地将“浪里蛟”定性为主要劫掠外邦的海寇,并暗示其装备更新可能与格物院无关(或者说,是格物院被“盗取”了技术?),无形中削弱了“勾结资敌”指控的分量。
永昌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他朗声道:“镇国公忠心为国,朕素知之。然,御史风闻奏事,亦是职责所在。此事既无确凿实证,不可妄加罪名。着都察院、兵部、刑部,会同审理,查明‘浪里蛟’一事真相,务求公允!在此期间,格物院一切照旧,不得无故滋扰!”
这道旨意,再次展现了他高超的平衡术。既没有否定御史的弹劾(维护了言官制度),也没有处罚陈野(保护了实干派),而是将皮球踢给了三司会审,用时间来冷却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退朝之后,陈野在一众或敬佩、或忌惮、或怨恨的目光中,昂首走出太极殿。他知道,这场危机暂时度过了,但对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三司会审就是个泥潭,拖也能拖掉你半层皮。
“妈的,看来光在海上铺路还不够,得在朝堂上,也给他们找点麻烦才行。”陈野低声对身边的刘明远说道,“不能总是被动挨打。”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个“围魏救赵”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形。这把“粪勺”,不仅要能掏金掏银,还得学会在权力的漩涡中,搅动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