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县王百万等人的人头落地,如同在秋日西凉州的官场上空,炸响了一颗无声的惊雷。血腥气混合着晒场新谷的芬芳,形成一种奇异而肃杀的氛围。那些原本还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对新政阳奉阴违的残余势力,彻底噤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陈野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在这西凉州,顺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必亡!
内部隐患暂除,陈野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技术革新”与“西凉建设”大业中。秋收的硕果被迅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国力——府库充盈,民心安定,为他推行更大胆的计划,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整个冬天,西凉州仿佛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在陈野这个总工程师的操控下,轰鸣着向前狂奔。
水利工程方面,在李水根的带领下,数万民夫顶风冒雪,清淤拓渠,加固水库,甚至开始尝试在几条主要河流上,修建更大规模的水力驱动装置,用于未来的工坊动力和农田灌溉。那“安民库”的碧波,在冬日阳光下,映照着无数劳作的身影,仿佛蓄积着来年更大的生机。
工坊区的变化更是日新月异。老王头和张铁臂几乎住在了工坊里,带着一群同样狂热的技术工匠,日夜不停地敲打、调试。那辆笨重的“自行车”原型,在经历了无数次散架、摔跤和修改后,终于勉强能做到让人骑着它,在平整的校场上歪歪扭扭地转上几圈了。虽然依旧费力,刹车也不灵光,但至少证明了“两个轮子能自己跑”这个概念的可行性,引得州府一众年轻官吏和将领们啧啧称奇,跃跃欲试。
而真正让所有人,包括陈野自己都感到震撼的,是那个被戏称为“铁牛”的怪物。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以及消耗了足以打造数百副精良盔甲的精铁和铜料后,一台庞然大物,终于在开春前,于州府城外的皇家试验田(陈野划的)里,露出了它狰狞而笨拙的真容。
它有着一个巨大的、如同卧牛般的铸铁外壳,内部是错综复杂的齿轮、连杆和一个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摇动的巨型飞轮。尾部连接着张铁臂精心打造的那具“高桥犁”。没有蒸汽,没有内燃,纯粹依靠人力摇动飞轮积蓄力量,通过齿轮组放大扭矩,驱动这钢铁巨兽……身后的犁铧。
“侯爷…这…这玩意儿,真能拉动犁?”赵虎看着这个需要十几个人伺候的大家伙,挠着头,表示怀疑。周围围观的官吏、工匠、乃至被允许前来观看的百姓代表,也都伸长了脖子,既期待又忐忑。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陈野搓着手,眼神炽热,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来!上人!摇起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八名精选的壮汉,分成两组,喊着号子,开始奋力摇动那巨大的飞轮。齿轮发出沉闷的嘎吱声,铁链绷紧,巨大的“铁牛”身躯微微颤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连接犁铧的铁链猛地绷直!那具需要两头壮牛才能拉动的高桥犁,竟真的被这钢铁怪物拖着,破开了尚未完全解冻的坚硬土地!虽然速度缓慢,如同龟爬,虽然那“铁牛”自身寸步未移(它本来就不是设计来自行走的),但那深深切入土层的犁铧,以及被翻卷出来的、带着冰碴的黝黑泥土,却如同具有魔力一般,瞬间点燃了现场所有人的激情!
“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天爷!不用牲口!不用牲口也能犁地!”
“侯爷神技!侯爷神技啊!”
惊呼声、赞叹声如同潮水般响起。许多老农看着那被轻松破开的、以往需要耗费极大牛力和人力才能耕作的土地,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不懂什么齿轮杠杆,但他们看得懂,这玩意儿,能省下最宝贵的畜力,能开垦更多的荒地!
“哈哈哈!好!好!好!”陈野放声大笑,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牛”外壳,震得手上生疼也毫不在意,“老子就知道!能成!一定能成!”
他转向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老王头和张铁臂:“老王!老张!干得漂亮!重赏!参与此事的工匠,统统重赏!给老子把这‘铁牛’好好改进!太笨重了!摇起来太费劲了!想想办法,能不能用水力?或者…用那种黑山挖出来的、能烧的‘石炭’?对!烧火!用火烧水,用水汽来推!老子好像记得有这么个说法…”
他兴奋地语无伦次,又开始天马行空地描绘起“蒸汽铁牛”的蓝图,听得老王头和张铁臂目瞪口呆,却又心驰神往。
“铁牛”试犁成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西凉州,甚至随着商队,开始向周边州府和京城扩散。虽然它目前还只是一个效率低下、需要大量人力辅助的“半成品”,但其代表的“无畜耕作”可能性,足以在这个农耕为根本的时代,引发巨大的思想地震。
就在西凉州上下沉浸于“铁牛”带来的震撼与希望中时,一匹来自京城的、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紧急军情的快马,踏着初春的泥泞,疯了一般冲进了西凉州府。
信使滚鞍下马,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将一封盖着皇帝玉玺和兵部大印的加急文书,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而悲怆:
“八百里加急!陛下…陛下驾崩了!”
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西凉州府所有的喧嚣与喜悦。整个衙门,鸦雀无声。
陈野脸上的笑容僵住,他缓缓接过那封沉甸甸的文书,展开。上面清晰地写着,炎景帝因旧疾复发,药石罔效,已于半月前龙驭上宾。太子李元照,奉遗诏,灵前即位,成为大炎朝的新帝!
消息确认,州府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哭泣和跪倒之声。尽管炎景帝晚年对陈野多有猜忌和利用,但不可否认,正是这位皇帝的默许乃至推动,才给了陈野在西境、在西凉州施展拳脚的空间。知遇之恩,君臣之义,复杂地交织在陈野心头。
他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下令:“传令!西凉州全境,为陛下举哀!所有娱乐停止,官员百姓素服三日!”
哀痛是必须的,但现实更不容回避。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意味着朝堂格局将面临新一轮的洗牌和动荡。他陈野这个手握重兵、掌控一州、行事还不太守规矩的“痞侯”,在新朝中将处于何种位置?是福是祸?
“侯爷,京城局势…”刘明远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他是老官僚,深知新旧交替之际的凶险。
陈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走到窗前,望着京城方向,目光深邃。他想起了那个在西境田间对“粪叉治国论”感到新奇、在朝堂上为他鼓掌、偷偷给他递送消息的叛逆少年太子。如今,他成了皇帝。
“准备一下。”陈野转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然,“本侯要亲自进京,奔丧,并…觐见新君!”
“侯爷,此时进京,恐有风险!”赵虎急道,“京城现在不知多少人盯着您呢!”
“风险?”陈野嗤笑一声,“老子什么时候怕过风险?老子要是不去,那才叫有风险!新帝刚刚登基,根基未稳,老子这个手握西凉重兵、刚刚平定草原、还弄出‘铁牛’这等祥瑞的侯爷不去表忠心,难道等着别人在陛下面前给老子上眼药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说了,老子也想亲眼看看,咱们这位新陛下,到底长进了多少?这大炎朝的天,换了之后,风,会往哪边吹!”
他立刻做出安排:由刘明远全权负责西凉州日常政务,赵虎统领军事,苏芽、老王头等人继续推进各项技术研发,尤其是“铁牛”的改进和“自行车”的完善。同时,严令边境守军提高警惕,防备狄戎或其他势力趁国丧期间作乱。
几天后,一支规模不大但极其精干的队伍,护送着陈野的侯爵仪仗,离开了西凉州府,向着东方的京城,迤逦而行。
马车里,陈野摩挲着那面依旧冰凉的“如朕亲临”金牌,望着窗外刚刚泛起新绿的田野,心中思绪万千。
老皇帝的时代结束了。那个对他又用又防、心思深沉的帝王,已然成为过去。新时代的帷幕已经拉开,而他陈野,这个从夜市摊主一路摸爬滚打上来,靠着“粪勺”和“辣椒粉”闯出一片天的痞子侯爷,即将踏入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舞台。
他不知道新皇帝会如何对待他,不知道朝中那些敌视他的势力会如何反扑,也不知道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西凉州,未来将走向何方。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也不会退。
“李元照…小子,可别让老子失望啊。”他低声自语,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混合着期待、警惕和一如既往痞气的复杂笑容。
车轮滚滚,载着西凉侯陈野,驶向未知的京城,驶向新时代的漩涡中心。而西凉州这片他一手打造的热土,则在他身后,继续着它充满生机与喧嚣的运转,等待着它的主人,带回新的消息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