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号”静静停泊在“默示录”宽敞的维修舱内,船体上还残留着来自“阴影之井”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细微冰晶。林深坐在休息室的简易座椅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手中托着那枚重燃的星核,它不再冰冷死寂,而是散发着温润的纯白光泽,内部仿佛有液态的光在缓缓流转,伴随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直抵灵魂深处的搏动。
那不是能量充盈的鼓胀感,而是一种……“清醒”的感觉。仿佛一个沉睡万古的意识,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伊米尔站在他对面,那双光暗异色的眼眸凝视着纯白的星核,冰冷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缅怀,又像是深深的忌惮。
“纯白之光……”她轻声低语,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传说中,‘源初之光’未被‘裂变’染指之前的原始形态。它蕴含创造与毁灭的双重可能,是旋律本身,而非任何一个单一的音符。”她抬起眼,看向林深,“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深感受着星核传来的、与自身心跳隐隐共鸣的搏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它……很不同。我感觉它能‘理解’更多,但控制起来,似乎也更难。”在离开阴影之井的短暂航程中,他曾尝试引导一丝纯白之光,那光芒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时而温和,时而躁动,远不如以往的金色光芒那般如臂指使。
“因为它不再是工具,而是……伙伴,或者说,一个苏醒中的古老存在。”伊米尔语气凝重,“你与它的连接越深,你自身的‘存在’也越容易被其同化、改变。前往‘万籁之座’的过程,将是对你意志的又一次考验。那里是宇宙旋律交汇、记录之地,是‘调和者’力量的终极源头,也是……意识的坟场。无数强大的存在曾在其中迷失,化为永恒回荡的杂音。”
她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一幅星图。那并非由恒星和星云构成,而是一片由无数流动的、交织的能量线条与复杂几何节点组成的庞大网络,中心处是一个不断脉动、仿佛由纯粹声音构成的巨大旋涡。
“这就是‘万籁之座’的导航图。它不在常规空间,而是在‘信息海’与‘现实膜’的夹缝之中。我们需要进行一次……‘旋律跃迁’。”伊米尔解释道,“利用你手中苏醒的星核,与‘默示录’的调和核心共鸣,找到并跟随那条唯一的、通往源头的‘主旋律’。”
她看向林深,目光锐利:“这一次,我无法像在阴影之井那样在外接应。我们必须同步进入旋律之流。你的意识将与星核深度绑定,成为跃迁的‘导向仪’。任何一丝恐惧、犹豫或不谐,都可能导致我们偏离航道,被抛入无序的噪音深渊,永世沉沦。”
林深握紧了星核,纯白的光芒在他指缝间流淌,温暖而沉重。他想起共鸣尖塔的守护,想起观测者的无情,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挣扎与抉择。
“我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伊米尔不再多言,她走到船舱中央,那个微缩的“调和核心”旁,双手虚按其上。顿时,光暗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流转起来,整个“默示录”飞船内部响起了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有无数个合唱团在用非人的语言吟唱着宇宙的史诗。
“将你的意识沉入星核,感受它的搏动,然后将那份感知……投射给我!”伊米尔的声音在嗡鸣中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林深闭上双眼,全力放开精神防御。他的意识如同归巢的雏鸟,投入了那片纯白的温暖之中。刹那间,他不再是“听”到旋律,而是“成为”了旋律的一部分!他感受到了引力的低音,感受到了电磁的弦音,感受到了弱核力的絮语,强核力的鼓点……宇宙间一切基本力,一切物质的存在与湮灭,都化为了无比恢弘、无比复杂的交响!
他遵循着伊米尔的指引,将这份庞大到足以撑爆任何凡人意识的感知,通过某种无形的连接,导向船舱中央那光暗交织的核心。
“找到了!”伊米尔低喝一声。
“默示录”飞船猛地一震!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整个存在形式发生了跃迁!它不再是冰冷的金属造物,而是化作了一艘由纯粹能量与信息构成的、跟随着那条恢弘“主旋律”航行的音符之舟!
林深的意识在这旋律的洪流中载沉载浮。他看到了星辰的生灭如同乐章中小节的更替,看到了星系的旋转如同回旋曲式的重现,看到了黑洞的视界边缘那如同休止符般的绝对寂静……无数文明的兴衰,无数生命的悲欢,都化为了这永恒交响中或明亮或黯淡的音符。
美丽,却也危险。
一些不谐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杂音”如同暗流,试图将他们拖离主旋律。那是迷失在万籁之座中的古老意识碎片,它们尖啸着,诱惑着,攻击着。林深紧守心神,依靠着与纯白星核的深度连接,以及伊米尔通过调和核心传来的、稳定而坚定的引导,在旋律的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
不知“航行”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前方的“主旋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宏大,最终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声音”构成的海洋——万籁之作!
那并非一个具象的“座位”,而是一片无法用任何几何形状描述的区域。无数道代表着不同宇宙法则、不同时空片段、不同文明印记的旋律光带,如同浩荡的江河,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在这里交汇、碰撞、融合,然后又向着未知的维度奔流而去。这里是宇宙信息的交汇点,是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生音”的档案馆。
“默示录”飞船(或者说,它的信息投影)小心翼翼地悬停在这片旋律海洋的边缘。
“我们到了。”伊米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里就是‘万籁之座’。现在,林深,用你苏醒的星核,去‘倾听’,去‘寻找’。寻找那能与它产生最深共鸣的旋律,那很可能就是失落已久的,‘源初之光’完整的‘光之歌’!”
林深凝神静气,将全部意识与纯白星核融为一体,然后,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探入”那片无尽的旋律之海。
刹那间,亿万种声音同时涌入!
战争的咆哮,情人的低语,星球的哀鸣,文明的赞歌……混乱,却又蕴含着某种深层的秩序。
纯白星核在他意识中微微震颤,发出愉悦而渴望的波动。它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旋律,并开始自主地筛选、辨别。
它掠过代表“寂灭之影”的冰冷沉郁的旋律,掠过代表“观测者”那刻板单调的秩序之音,甚至对伊米尔代表的“调和者”那平衡和谐的旋律也只是稍作停留……
它在寻找,寻找那个独一无二的、能与它本源完全契合的“声音”。
突然!
星核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白光芒!一股强烈无比的共鸣感,从旋律之海极深极远处传来,如同失散多年的血亲发出的呼唤!
找到了!
林深的意识顺着星核的指引,如同离弦之箭,穿透层层叠叠的旋律屏障,朝着那共鸣的源头疾驰而去!
那旋律……温暖、辉煌、充满了无限的创造力与生命活力,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的悲伤。它如同晨曦驱散黑暗,如同生命破土而出,是宇宙间一切“存在”与“希望”的源头之音!
这就是……光之歌!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触碰到那辉煌旋律的核心时——
异变陡生!
一道尖锐、扭曲、充满了纯粹恶意的“噪音”,如同淬毒的匕首,从侧面狠狠刺来!这噪音并非旋律之海中自然产生的杂音,它目标明确,带着冰冷的意志,直指林深意识与星核连接最脆弱的部分!
是袭击!有别的“东西”潜藏在万籁之座,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小心!”伊米尔的警告声在意识连接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
纯白星核自动爆发出防御性的光芒,但那道扭曲的噪音极其刁钻,瞬间撕裂了光芒,重重撞在林深的意识体上!
“呃啊——!”
林深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裂开来,与星核的连接变得极不稳定,对“光之歌”的感应瞬间模糊、远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在“默示录”的休息室内,但脸色惨白如纸,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板。手中的星核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明灭不定。
旋律跃迁被强行打断了!
“我们被伏击了!”伊米尔的声音冰冷彻骨,她面前的调和核心光芒乱闪,显然也受到了冲击,“有第三方……不属于光,也不属于影的存在……一直在窥视我们!它干扰了共鸣,试图抢夺‘光之歌’的坐标!”
林深擦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紧紧握住躁动不安的星核。
就在他试图重新稳定连接时,一个完全陌生的、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杂乱声音拼接而成的意念,如同瘟疫般,强行挤入了他和伊米尔的意识连接中:
“光……与影的残渣……调和者的把戏……”
“这古老的旋律……该由……更强大的存在……来谱写……”
“交出……坐标……否则……湮灭……”
新的敌人,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