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号的航行，是不同于“星槎”初航的另一种体验。空间曲率引擎稳定地低鸣，舰船仿佛在无形的“引力滑梯”上无声滑行，舷窗外是拉成丝线的星光和深邃无垠的黑暗。这一次，陈哲无需时刻维持引擎，融合“起源物质”后，他对规则的理解与应用已臻化境，只需分出一缕心神引导，便能维持飞船的稳定航行，如同呼吸般自然。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目标星系的感知与推演中。
格利泽581星系，一颗红矮星散发着温和但略显黯淡的光芒。随着距离拉近，“青壤”行星的轮廓在观测屏幕上逐渐清晰——一颗被浓密云层包裹的、呈现出不自然均匀橄榄绿色的星球。
“大气成分复杂，氮氧比例与地球近似，但含有高浓度未知有机悬浮颗粒。地表温度适宜，但……生命信号读数极其怪异。”墨羽盯着传感器传回的数据，眉头紧锁，“不是常见的碳基生命多样性频谱，而是……高度单一化、强信号、且带有明显人工干预痕迹的生物信号。整个星球的生态，像是一个被精心打理过的……** monoculture （单一栽培）花园**。”
陈哲闭上眼，将感知延伸出去。他“触碰”到了“青壤”的信息场。那感觉，不像地球那般充满野性、混乱而蓬勃的生命交响，更像是一首被无限重复、精准到毫秒、每一个音符都经过严格计算的机械进行曲。秩序，是的，极致的秩序。但这种秩序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僵化与排他性。
“那个‘敌意回响’的来源呢？”林薇问道，她的精神力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扫描着可能的精神威胁。
“就在那里。”陈哲指向星球表面一个特定的区域，那里是生物信号最密集、也最“整齐”的地方，“它……或者说‘它们’，不是分散的。它们是一个整体。一个……蜂巢思维？不，比那更彻底，更像是一个分布式生物处理器的各个节点。”
“启明”号在“青壤”的同步轨道上悬停，并未贸然降落。陈哲尝试发送了经过“起源符文”加密的、包含数学原理、物理常数和简单和平意向的通用接触信号。
回应来得很快，且出乎意料的……精确。
一道高度聚焦的能量束（非攻击性，更像是通讯载体）从星球表面那个核心区域射向“启明”号，其中承载着海量的、结构严谨到冷酷的数据包。数据包内包含了“青壤”文明（自称为“归一者 the Unified）的完整历史、社会结构、技术体系乃至哲学观。
其内容令人震撼，也令人不安：
“归一者”并非自然进化而来。他们源于某个远古时期降临此星系的、一个倾向于极端秩序与效率的星际文明（其名已不可考，或许本身就是“织网者”网络中的一员，但走上了歧路）所播种的“生命模板”。经过数万年的“优化”与“纯化”，他们消除了个体意识、情感波动和一切形式的“低效随机性”。整个星球的所有生物（从微小的菌类到巨大的乔木，乃至动物形态的“工作者”和“防卫者”）都通过一个强大的生物神经网络连接在一起，共相同一个意志，同一个目标——绝对效率下的永恒存在与扩张。
他们认为多样性是混乱之源，情感是计算误差，个体的独立性是文明进步的障碍。他们的“秩序”，是冰冷的、剔除了一切“噪音”的终极逻辑。他们对“解构之终”的存在有清晰认知，并视其为必须清除的“系统错误”。但同时，他们对任何不同于自身秩序形态的文明，都抱有天然的“优化”冲动——即将其同化，纳入自身的“完美”体系。
“它们将我们视为……需要被‘整合’的‘零散数据’。”墨羽解读着信息，语气凝重。
就在这时，“归一者”发出了正式“邀请”——不是语言，而是一份极其复杂的“数据同化协议”，要求“启明”号开放所有数据库，并让船员接受生物神经网络连接，以“评估整合价值与优化方案”。
拒绝的后果，不言而喻。
“‘起源物质’的痕迹呢？”林薇更关心此行的核心目标之一。
陈哲凝神感知，片刻后，他指向星球极地一处被厚重冰盖覆盖的区域：“在那里。被它们……封存了。它们似乎无法直接利用‘起源物质’的创造性力量，但意识到了其蕴含的庞大秩序潜能，将其作为一种‘战略储备’或……‘危险的不稳定因素’禁锢了起来。”
情况明了：“青壤”是一个被极端秩序文明改造过的星球，其上的“归一者”视一切异己为整合目标，并控制着他们需要的“起源物质”。
“没有和平接触的可能。”林深通过远程连接判断，“它们的逻辑里没有‘共存’，只有‘整合’或‘清除’。”
“那么，我们的选择简简简单了。”陈哲站起身，掌心的“起源符文”光芒流转，“为了‘起源物质’，也为了可能被它们威胁的其他文明，我们不能放任这个‘秩序癌变’继续扩张。”
他看向林薇和墨羽：“这是一场……秩序与秩序之间的战争。我们要对抗的，不是混乱，而是另一种我们无法接受的‘秩序’。”
交锋：信息层面的攻防
“启明”号没有选择常规的轨道轰炸或登陆作战。面对一个生物神经网络高度发达的星球级意识，物理层面的攻击效率低下，且可能引发不可控的生态灾难。
陈哲决定，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信息层面，进行对决。
他以“启明”号为基点，林薇的精神力为增幅器，将自身融合“起源物质”后获得的、与“织网者”网络连接的权限全力展开！他要尝试……入侵并覆盖“归一者”的集体意识网络！
这无疑是一次极其危险的豪赌。他的意识将直接面对一个存在了数万年、高度凝聚的星球级思维的冲击。
“妈妈，为我护法。”陈哲盘膝坐在舰桥中央，意识沉入那片由“起源符文”构筑的信息空间。
下一刻，一场无声的战争在“青壤”的信息维度爆发！
陈哲的意识，如同携带着“秩序本源”光辉的洪水，强行冲入了“归一者”那冰冷、精密、如同超巨型集成电路般的意识网络。他并非要摧毁这个网络，而是要向其注入“多样性”、“个体性”、“情感”与“自由意志”的“信息病毒”！
“归一者”的网络瞬间做出了激烈反应。无数冰冷、逻辑严密的思维触须如同亿万把手术刀，试图切割、分析、瓦解陈哲注入的“异种信息”。它们将“情感”定义为逻辑错误，将“多样性”视为系统冗余，将“自由意志”判定为最大威胁。
信息层面化作了惨烈的战场。陈哲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的意识仿佛在被无数台超级计算机同时解析、攻击。对方的逻辑防线坚不可摧，每一次信息对冲都让他心神震荡。
林薇紧守在他身边，她的“凝心印”化作最坚固的堤坝，抵御着来自网络反噬的精神冲击波，脸色微微发白。墨羽则全力维持着“启明”号的稳定，并监控着星球表面的能量变化。
陈哲意识到，强行注入“异种信息”难以速胜。他改变策略，不再正面强攻，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个被“归一者”封存的、“起源物质”所在的极地区域。
他调动“起源符文”的力量，不是去覆盖，而是去共鸣！
他引导着自身与“起源物质”同源的气息，穿透“归一者”的重重封锁，直接“呼唤”那片被禁锢的秩序本源！
效果立竿见影！
极地的冰盖之下，那被“归一者”以强大生物能量场封印的“起源物质”残片，感受到了同源的呼唤，开始剧烈地躁动起来！纯净的、充满创造力的秩序之光，开始从内部冲击着“归一者”布下的冰冷禁锢！
“归一者”的网络第一次出现了混乱！那部分用于维持极地封印的算力和能量被剧烈消耗，其精密运行的意识网络，因为一个关键节点的突然失衡，产生了连锁反应般的逻辑冲突和系统错误！
陈哲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自身关于“生命多样性之美”、“个体智慧之光”的核心信息，如同种子般，精准地投入了这片因混乱而产生的“信息裂隙”之中！
如同在 sterile （无菌）的培养皿中滴入了一滴蕴含无数可能性的原初汤。
“归一者”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的意识海洋中，第一次泛起了陌生的、无法被立刻归类清除的“涟漪”。一些最基础的、被压抑了无数代的生物本能——对差异的好奇、对未知的恐惧、甚至一丝微弱的……自我存在的疑问，开始在某些网络节点中悄然萌发。
这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一个追求绝对统一的意识体来说，不啻于一场源自根基的瘟疫。
“归一者”的集体意志发出了尖锐的、充满“逻辑痛苦”的警报。它开始调动全部力量，试图扑灭这些“错误代码”，修复极地封印。
但陈哲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就是现在！”陈哲对墨羽传讯。
“启明”号早已准备好的、搭载了特制钻探和能量收容装置的登陆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极地那片因能量冲突而变得薄弱的冰盖区域，精准空降！
在陈哲于信息层面牵制住“归一者”绝大部分注意力的情况下，登陆小队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便成功突破了冰层，抵达了封印核心。
那里，一块拳头大小、与陈哲体内同源、却更加原始磅礴的“起源物质”结晶，正被无数生物组织构成的能量锁链紧紧缠绕。登陆小队启动设备，开始小心翼翼地切断锁链，收容结晶。
随着“起源物质”结晶被成功收容并带回“启明”号，“归一者”意识网络核心仿佛被抽掉了一块基石，整体的协调性与压制力明显下降。那些被陈哲播撒下的“多样性种子”，开始在网络的缝隙中更顽强地生长。
陈哲知道，他无法一举摧毁这个存在了数万年的极端秩序文明，但他成功地动摇了其根基，为其埋下了自我变革（或者说，自我崩溃）的种子。假以时日，“青壤”或许会迎来一场从内部爆发的、关于“存在意义”的革命。
“启明”号带着第二份“起源物质”结晶，以及关于宇宙中“秩序”形态多样性的沉重思考，悄然离开了格利泽581星系。
舰桥上，陈哲看着手中新获得的、更加璀璨的“起源”结晶，将其缓缓融入掌心的符文。符文的光芒变得更加深邃复杂。
他望向星海深处，目光悠远。
“‘织网者’的网络中，存在着各种不同的秩序……有些是盟友，有些，或许本身就需要被‘纠正’。”他轻声对身边的母亲说道，“我们的道路，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林薇握住儿子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符文的温暖与力量：“无论多复杂，我们一起去面对。”
“启明”号调整航向，朝着“织网者”星图中标注的下一个目标——一个据说存在着古老“秩序”文明遗迹的星云——驶去。
星海茫茫，秩序与秩序之间的碰撞刚刚开始。陈哲和他的“启明”号，如同一个微小的变量，正悄然改变着宇宙宏大叙事中，关于“秩序”本身的定义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