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影视基地的宿舍区,与其说是宿舍,不如说是一片被高墙电网圈起来的精致囚笼。我被分配到一个单间,陈设简单但足够生活。门禁森严,信号屏蔽,美其名曰“让演员沉浸角色,隔绝外界干扰”。我知道,这是林深为我争取来的、暂时的保护壳,也是高先生乐于见到的、便于监控的牢笼。
《霓裳风云》的封闭培训强度极大。形体的折磨,台词的打磨,民国礼仪的浸染……每一天都累到几乎散架。我混在一群同样怀揣明星梦的年轻男女中,努力扮演着那个“幸运被选上、战战兢兢又拼命努力”的小演员林薇。
只有在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冰冷的单人宿舍,反锁上门,我才敢卸下全部的伪装,瘫倒在床上,任由恐惧和迷茫吞噬自己。
手腕上的表依旧沉默地闪烁着幽蓝的数据流。自那次在火车站景区的惊魂一瞥后,它再无异动。墨玄奕也没有再出现。仿佛那次的遭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那种被非人目光锁定的、冰冷的颤栗感,至今还残留在我脊椎深处。
培训进行到第五天,剧组开始进入实景排练。我们被带到基地深处一个完全仿照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搭建的街区。百乐门舞厅霓虹闪烁,和平饭店外墙斑驳,有轨电车叮当作响……极尽逼真,却也透着一股所有影视基地都有的、虚假的繁华。
我的戏份主要集中在一条名为“柳絮巷”的弄堂里,扮演一个依附小军阀的、有些怯懦又暗藏心思的姨太太,有几场和其他姨太太争风吃醋、以及向男主人透露关键信息的室内戏。
排练间隙,我坐在仿古的雕花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扮演贩夫走卒的群演来回穿梭,精神有些恍惚。这精心搭建的虚假世界,和我正在经历的诡异现实,界限正在变得模糊。
“……action!”
导演的声音将我拉回“片场”。
我立刻进入状态,垂下眼,捏着手绢,听着“军阀丈夫”和“正房太太”在客厅里争吵,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隐秘的得意。
镜头推近,给我特写。
就在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游移,掠过客厅背景里那扇真实的、通向里屋的房门时——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扇虚掩的房门缝隙里,黑暗中,似乎有一只眼睛,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冰冷,专注,非人。
像极了那天墨玄奕的眼神!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台词卡在喉咙里,忘了说下去。
“卡!”导演不满地喊了一声,“林薇!怎么回事?表情不对!重来!”
“对…对不起导演……”我猛地回神,心脏狂跳,赶紧道歉,目光再投向那扇门——缝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还是……他真的在?无处不在?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接下来的排练却频频出错,状态全无。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黑。
好不容易熬到排练结束,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片场,只想尽快回到宿舍那狭小却能反锁的空间。
我低着头,快步穿梭在仿古街区间,只想避开所有人。
在一个仿照老式照相馆搭建的拐角,我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心。”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伸手虚扶了我一下。
我抬头,是一个穿着民国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气质儒雅,像是另一个剧组的演员或者工作人员。他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带着皮腔的照相机,正对我露出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没看路。”我连忙低头道歉,想尽快离开。
“没关系。”他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看您是从《霓裳风云》剧组那边过来的?扮相很贴角色。要不要试试这个?老物件了,拍出来的效果很有味道,就当赔罪。”
我哪有心情拍照,只想拒绝。
但就在我抬眼的瞬间,目光掠过他握着相机的手指——修长,干净,但在食指内侧,有一个极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陈旧烫伤疤痕。
这个疤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电光石火间,我猛地想起来了!是林深给我的那份文件里,夹在那些实验室资料中的一张小合影!照片上那个站在林静语和周维安身边、笑容略显腼腆的年轻研究员,他的手指上,就有这样一个独特的疤痕!
他是当年“涅盘”计划的研究员之一?!那个和高先生在餐厅密谈的老者……是他的长辈?或者就是他本人易容?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拿着一个老式相机?
巨大的惊骇让我瞬间失语,后背冷汗涔涔。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无害:“小姐?”
我猛地后退一步,几乎是语无伦次:“不…不用了!谢谢!”
说完,我转身就跑,不敢回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黏在我的背上,像针一样刺人。
我一路狂奔回宿舍,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墨玄奕诡异的注视……消失多年的核心研究员突然拿着相机出现……
这个影视基地,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风港!它是另一个陷阱!一个可能布满了墨家眼线和危险实验的狩猎场!
高先生知道我吗?林深的安排暴露了吗?还是说,这一切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我无法理解的局?
就在我惊魂未定之时,一直沉默的手表屏幕,突然又发生了变化。
幽蓝的数据流短暂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其模糊的、仿佛透过浓雾拍摄的静态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某个实验室的冰冷金属墙壁。
前景,是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形轮廓,被白色的布单覆盖,只露出一只苍白无力垂落的手。
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和我一模一样的、正在闪烁着幽蓝数据的廉价电子表。
照片下方,缓缓浮现出一行猩红色的、如同血滴般的数字倒计时:
71:59:48
71:59:47……
三天。
它告诉我,三天之后,躺在那个手术台上的,就会是我。
冰冷的绝望,瞬间将我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