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音尖锐地刺穿着耳膜。
林深僵在驾驶座上,手机从无力滑落的手指间掉下,砸在脚垫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车窗前方。
城市的灯火依旧流光溢彩,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但此刻,在他眼中,每一盏霓虹都像一只冷漠窥视的眼瞳,每一条车流都像奔向某个既定终点的、无意义的熵增洪流。那通诡异电话里拼接出的怪诞音节——“坐标”、“祭品”、“盛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颈椎上,嘶嘶地吐着信子。
71:30:15 71:30:14
倒计时在他意识的角落里,精准、无情地跳动着。
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死亡读秒。
它成了一场……被未知存在围观、期待的……公开处刑。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但在这极致的冰冷深处,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扭曲的疯狂,如同缺氧的火焰,开始挣扎着摇曳。
祭品?
盛宴?
他猛地俯身,捡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他不再拨打那个诡异的号码,而是疯狂地翻找着通讯录,找到了另一个名字——朱助理。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
“林总?”朱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惯常的恭敬,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延迟?像是信号需要多传输零点几秒。
林深顾不上这些细微的异样,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崩溃的强硬:“听着!立刻!把我名下所有能动用的流动资金!全部!全部集中起来!立刻去办!现在!马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极其短暂的一秒,但在林深此刻高度敏感的感知中,这一秒被无限拉长,他甚至能“听”到电流通过基站时那细微的、非自然的……颤音。
“好的,林总。”朱助理的回答终于传来,语气平稳,甚至过于平稳,缺乏了往常听到这种突发指令时该有的那丝惊讶或确认,“具体金额和操作流程我立刻梳理,十分钟后给您初步方案。”
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早就知道他会打这个电话,早就准备好了应答的脚本。
林深猛地掐断了电话,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再次拨号,这次是瑞士银行的私人经理。电话接通得很快。
“林先生,晚上好……”
“我存在你们那里的东西!”林深打断对方,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那个编号7-AdG的保险柜!里面的东西!给我准备好!我随时可能去取!”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翻阅电子档案的沙沙声,然后是一个依旧专业却莫名显得……空洞的回答:“明白,林先生。7-AdG保险柜。权限已确认。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没有询问,没有确认身份细节,没有提醒安全规程。
只有顺从。
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非人的顺从。
林深背靠着椅背,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他身边的人,他构建的商业帝国,他以为坚不可摧的秩序……正在以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逆转的方式,被那无形的倒计时和即将到来的“盛宴”所渗透、同化。
他们变成了这场“演出”里,尽职尽责、却毫无生气的……Npc。
而他,是舞台上唯一那个还有知觉、知道自己即将被献祭的……主角。
71:28:01 71:28:00
时间不多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就这么等着被“喂”给那个不知名的“它”!
既然他是“祭品”,是“错误的聚合体”,是“饵料”……
那也许……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掌心那枚暗红色的符号,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和刚才那两通电话的刺激,正散发出比平时更灼人的热力,纹路深处那如熔岩般流动的暗光也似乎活跃了几分。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既然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吸引“它”的饵料……
既然这场“盛宴”无法避免……
那他为什么不能……
主动下毒?!
用更疯狂、更污秽、更不可控的“错误”,污染他自己这个“祭品”!
让那苏醒的“它”,在吞噬他的时候,也一同吞下足以致命、或者至少能让它再次陷入沉眠的……剧毒!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和恶心,但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囚徒,决定在自己的血肉里埋下刀片。
他要做什么?
怎么做?
那本青铜祖历?不,那东西太遥远,而且已经被他“污染”过一次。
那些墨家激进派?他根本找不到他们,而且他们更可能直接“净化”他。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车窗外。
投向这座巨大的、看似有序、实则在他感知中已经开始滋生无数细微“偏差”的城市本身!
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尚未被完全“校准”的系统!
而那些不断涌现的、细微的“错误”……就是现成的……毒药原料!
他要主动去……拥抱它们!放大它们!收集它们!
然后用它们……控制他自己!
让他在被端上“盛宴”之前,就变成一颗充满了时序之毒的……毒苹果!
71:25:43 71:25:42
干!
林深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光芒。他猛地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不再遵循那冰冷坐标的指引,也不再盲目地逃离。
他开始主动地、有目的地……狩猎。
狩猎这座城里,所有他能感知到的、那些细微的、不协调的、错误的……
“杂音”。
他的车像一道幽灵,滑入夜色下的车流。左手掌心那枚符号,成了他最灵敏的、也是最痛苦的探测器。
他不再试图去“抚平”或“校准”那些感知到的偏差场。
相反,他驱车径直冲向它们!
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的切换出现了几毫秒的紊乱,导致车流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和急躁。之前他会避开。
现在,他直接驾车冲入了那片区域的核心!
在驶入的瞬间,他猛地放开意识,不再抵抗,而是主动引导着那片区域的“时序杂音”,如同引导着污浊的河水,通过掌心那灼热的符号,疯狂地涌入自己的身体!
“呃啊啊——!”
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的恶心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的景象疯狂扭曲闪烁!大脑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穿刺!
那感觉比被动的承受痛苦千万倍!
但他死死咬着牙,甚至扭曲地笑了起来,任由那混乱的、错误的时序信息冲刷、污染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
驶出那个路口,他瘫在驾驶座上,喘得像条濒死的狗,额头上全是冷汗。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多了一丝……不属于他的、混乱的“频率”。像是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
很好。
继续!
他像是上了瘾,如同一个自虐狂,疯狂地在这座城市的血管里穿梭,寻找着下一个“毒源”。
一个老旧小区,因为电网负载波动,所有灯光都在以极其轻微的频率闪烁,扰动着居民的正常生理节律——他停下车,站在小区中央,仰头感受着那片异常的电场,主动将其引入体内。
一个大型数据中心外围,服务器散热风扇的低频噪音与电子信号流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干涉,形成了一片微弱的、能让人情绪莫名焦躁的声波场——他将车停在附近,摇下车窗,忍受着那直钻脑髓的不适感,疯狂吸纳。
他甚至开到了城市边缘的垃圾处理厂附近,那里各种有机无机物腐败分解产生的复杂生化反应,以及重型机械不规则作业的震动,交织成一片混沌不堪的、物理规则层面的“低语区”——他站在恶臭的空气里,脸色苍白,呕吐不止,却依旧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死亡般,吸收着那令人作呕的“错误”。
71:15:08 71:15:07
倒计时在减少。
而他体内的“毒素”,在疯狂累积。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人形的垃圾填埋场,充满了混乱的、互相冲突的、濒临崩溃的时序信息。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浑浊,记忆碎片胡乱闪烁,身体的协调性时不时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差错——比如迈步时差点同手同脚,比如拿起水杯时力道突然失控将其捏出裂纹。
他的感知变得过度敏感,又时而麻木。
他能听到隔壁街区某人心脏跳动的轻微早搏,能看到百米外一只飞虫翅膀振动的细微偏差,却又时常对近在眼前的喇叭声充耳不闻。
他正在被自己主动吸纳的“错误”……同化,解构。
但他不在乎。
他甚至希望这过程更快一点!更彻底一点!
他要让自己变成一颗彻头彻尾的、足以毒死任何敢吞噬他的存在的……
定时炸弹!
终于,在又强行吸纳了一片因为地下水管异常震动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时空褶皱后,他达到了极限。
他猛地扑倒在方向盘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呕吐物里没有任何食物残渣,只有一些清水和酸涩的胆汁,仿佛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消化任何正常的东西。
视线模糊,耳鸣尖锐。
他抬起头,透过被呕吐物模糊的车窗看向外面。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将车开到了……林家老宅附近。
那座古老、阴森、是一切噩梦起源的宅邸,此刻正静静地匍匐在前方的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等待着什么的巨兽。
是因为潜意识吗?还是因为他体内那些混乱的“毒素”,与这座宅邸深处残留的契约力量产生了某种共鸣?
71:10:01 71:10:00
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
他喘着粗气,用袖子擦干净嘴角和车窗。
然后,他看到了。
老宅那扇漆黑沉重的院门,此刻……
竟然是虚掩着的。
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已为他这个“祭品”,准备好了最终的……献祭场所。
林深坐在车里,看着那扇虚掩的门,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混合着极致痛苦、疯狂和一种诡异解脱感的……
笑容。
他推开车门,脚步虚浮,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
走向那扇门。
走向这场“盛宴”的……
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