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敲门声清晰,规律,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克制。
林深猛地一颤,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骤然惊醒。
额角冷汗黏腻,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发花,好一会儿才聚焦。
没有祠堂,没有墨黑的眼,没有染着墨汁的手指,也没有窗外诡异的老街景象。
他正坐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办公椅上,身上是熨帖的定制西装,只是有些皱了。面前的红木书桌上,摊开着几份并购案的财务文件,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复杂的股权结构图。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远处是湛蓝的天空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一切如常。奢华,现代,井然有序。
刚才那一切……是梦?
又一个循环的、却逼真到骇人的梦?
他下意识猛地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
皮肤干净,纹路清晰。没有什么“柒”字,没有墨迹,没有刺痛感,只有长时间握笔留下的一点轻微压痕。
他几乎是瘫软般向后靠进椅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抬手用力揉搓着发木发沉的脸。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钝痛。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梦中那墨臭混合霉味的气息,以及被几十双墨黑眼睛凝视的冰冷窒息感。
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的神经末梢还在残留着惊惧。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心悸。
“进。”他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坐姿显得正常些。
门被推开,穿着合体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几片白色药片。
“先生,您该用药了。”管家的声音平稳温和,听不出任何异样,“您刚才似乎睡得很沉,是最近太劳累了吗?需要我联系医生吗?”
林深摆摆手,示意他把水杯和药拿过来。是了,他最近睡眠极差,医生开了些助眠镇定的药物。所以才会做那样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接过水杯,将药片吞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阵燥热的不安。
“现在几点了?”他问,声音依旧有些干涩。
“下午三点十分,先生。”管家微微躬身,“您吩咐我这个时候叫醒您,今晚七点,您需要准时出席老宅的家宴。”
老宅。家宴。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刚刚稍有平复的神经。
梦里那阴森的祠堂、沉默跪拜的家人、背上血红的日旗……画面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他搭在办公椅扶手上的左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知道了。”他垂下眼,避开管家可能带有探究意味的视线,声音低沉而疲惫,“你出去吧。”
“是,先生。”管家没有多言,安静地收起托盘,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又只剩下林深一个人。
阳光依旧明媚,城市依旧在脚下喧嚣运转。
可他心头的寒意,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开了。
那真的……只是一个因为压力过大、药物作用而产生的、过于逼真的噩梦吗?
为什么偏偏是回老宅的日子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梦里的一切细节都如此清晰——祖父的笔迹,墨汁的触感,那些染墨的手指……
还有管家刚才的话。“今晚七点,您需要准时出席……”
需要。准时。
这两个词,平常无比,此刻听来,却莫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意味。
像某种指令。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试图摆脱这种荒谬的联想。他是林深,是商业帝国的掌舵人,不该被一个噩梦搅得心神不宁。
他站起身,想去倒杯烈酒定定神。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他熟悉的、掌控中的城市天际线。阳光灿烂,一切正常。
他死死盯着玻璃。
玻璃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略显凌乱的头发,微皱的西装,以及……
以及他身后,那张红木书桌。
桌上,摊开的那份并购案文件旁边。
那支他平时签字的万宝龙钢笔,笔帽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黑色的、油亮的墨汁,正从金色的笔尖上,汇聚成极小的一滴。
然后,无声地。
滴落。
恰好落在文件下方垫着的一张空白便签纸上。
晕开一个极小、却无比刺眼的——
墨点。
林深的呼吸,再一次停滞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书桌。
便签纸上,那一点新染的墨渍,乌黑,湿润。
像一只刚刚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正在无声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