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的余烬尚未冷却,那种纸醉金迷与暗流汹涌混合的怪异感还黏在皮肤上,新的指令就来了。
依旧是高先生发来的,冰冷,简洁,不容置疑。
“一小时后,楼顶直升机坪。出席老太太飞船葬礼升空仪式。”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指尖冰凉。出席?以什么身份?那个被“慈善资助”的幸运女孩?墨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民”,连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都有资格出席家族核心成员的终极葬礼?
我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这感觉就像被迫看了一场血腥的连环戏码,第一幕是猛兽撕咬,第二幕是奢华假面,现在又被硬推着要去观看终幕——一艘载着预知了一切死亡的老太太的飞船,飞向星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不小心撞破秘密、被迫签下卖身契的傀儡演员,我的“角色”不是在宴会上扮演感动吗?为什么还要去那最重的、离奇的葬礼现场?
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那艘飞船,它内壁上刻着的不仅仅是墨家子孙的死亡预告,在我看到自己名字跳出来的那一刻,它也成了我的诅咒。现在,他们却要我去亲眼看着这诅咒之源升空远去?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刮起的狂风几乎让人站不稳。我被一个黑衣保镖几乎是拎着胳膊,塞进了机舱。高先生已经坐在里面,闭目养神,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商务飞行。
我没有问为什么。我知道得不到答案,只会换来更深的寒意。
从空中俯瞰,那座停放着“永恒安眠”号的私人发射场更加孤寂荒凉。巨大的发射架像钢铁巨人的骨骸,矗立在荒芜之地。那艘流线型的黑色飞船静静地停在发射坪中央,哑光的表面吸收着阳光,像一口深不见底的竖井,通往未知的幽冥。
直升机降落。发射场周边已经稀疏地站了一些人。全是墨家的核心成员和少数几位看起来地位超然的老者。他们穿着肃黑的礼服,表情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宴会厅更真实、更压抑的悲戚和……恐惧。
我看到墨远洲站在最前面,背脊挺得笔直,但侧脸线条僵硬得像石头。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面色惨白的墨家人。我没看到墨玄奕。他还在那个实验室吗?还是已经……
我不敢想下去。
我被高先生示意站在这群人的外围,一个不起眼但视野绝佳的位置。仿佛我真的只是一个需要“见证”这一切的特殊观众。
寒风刮过旷野,发出呜呜的声响。发射进入最后倒计时,冰冷的电子女声通过扩音系统回荡在空旷的场地:
“……最终系统自检完成。” “安息舱密封确认。” “航道锁定。” “反重力引擎启动预热。”
那艘黑色的飞船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船体下方喷吐出幽蓝色的光晕,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我的心脏跟着那嗡鸣声一起剧烈震动。眼睛死死盯着那艘船。就是它,它里面刻着所有人的结局。它就要带着这些秘密离开了。
为什么非要我来?为什么?
电子音继续:
“永恒安眠号即将启程,遵照墨老夫人遗愿,葬入星海。” “感谢各位莅临送行。”
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地,那冰冷的电子女声顿了一下,似乎接收到某个额外的指令。
然后,它再次响起,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内容却让在场所有知情人血液冻结:
“检测到特殊观测权限激活。”
我猛地一怔。
“身份识别:林薇。”
我的名字!又被念出来了!在这种场合!通过全场广播!
一瞬间,所有墨家成员的目光,那些沉痛的、恐惧的、麻木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根冰冷的探针,充满了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终极场合的错误符号。
高先生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电子音还在继续,无情地宣读:
“权限说明:授予林薇女士‘最终序列观测者’身份,同步接收‘永恒安眠’号未来传输之特定环境数据片段,直至最终目的地达成。”
什么?
最终序列观测者?同步接收环境数据片段?
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头衔和任务?!
我彻底懵了。大脑根本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老太太的遗嘱里怎么会有我的名字?还给了我这么一个古怪的“身份”?
飞船的嗡鸣声陡然升高,幽蓝的尾焰变得炽烈,巨大的能量开始汇聚,地面微微震动。
它要升空了。
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能量呼啸中,我僵立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含义不明的冰冷目光。
飞船缓缓离地,加速,带着决绝的姿态冲向灰白色的天穹,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闪烁的光点,消失在茫茫天际。
它走了。带走了老太太的遗体,带走了那些血淋淋的尸言。
但它却通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权限”,和我绑定了一个诡异的联系。
同步接收环境数据片段?直到最终目的地?
最终目的地是哪里?茫茫星海?它要怎么传输?传输什么数据?为什么是我?!
寒风依旧呼啸,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刺骨。送行的人们开始沉默地陆续离去,没有人多看我一眼,仿佛我成了一个透明的、却又是众所周知的不祥之物。
高先生走过来,语气平淡:“回去了。”
我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恐惧和巨大的困惑而嘶哑:“为什么?!那是什么意思?!观测者?数据片段?到底怎么回事?!”
高先生淡淡地瞥了一眼我抓着他胳膊的手。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
他看着飞船消失的方向,目光深远,答非所问,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
“老太太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她选中你,自然有她的理由。”
“等着接收‘数据’吧,林小姐。那才是你‘角色’的真正开始。”
他转身走向直升机。
我站在原地,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冷漠的天空,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头顶灌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飞船载着秘密离开了。
却把我拖进了一个更深、更无法理解的谜团中心。
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