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审讯室里只剩下惨白光线和我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胶,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消毒水和劣质咖啡的冰冷苦涩,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忠叔……死了。
羁押室。急性心肌梗塞。
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高墙。下午他指挥保镖时的刻板沉稳,地下室通道里他看我时那陌生而恐惧的眼神,袖口那个刺眼的、空荡荡的位置……像一组混乱无序的幻灯片,在眼前疯狂闪回。
不可能这么巧!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冷汗浸透的衬衫紧贴着后背,冰冷黏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无形巨网越收越紧的绝望感,几乎要将我彻底碾碎。
纽扣……
高远带走了那颗纽扣。他把它从桌面上抓走了。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就在我刚才摊开手掌放置那颗致命印记的位置旁边。
一点极其细微的、深紫色的痕迹。
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织物染料的残留。它静静地烙印在惨白的光线下,微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和我在姑姑卧室地毯边缘,捡起那颗纽扣时,在锯齿凹槽里看到的痕迹……一模一样。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头皮发炸!
这痕迹……是从那颗纽扣上蹭下来的?还是……它自己留下的某种印记?
口袋……
几乎是本能地,我的右手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再次探向右侧裤袋。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棉质布料。
空的。
里面本该空空如也。那颗纽扣被高远拿走了。
然而——
就在指尖滑过裤袋深处某个折角的瞬间!
一股极其极其细微的……冰冷坚硬的触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极其轻微,却无比真实!
像一颗深埋在冰冷淤泥里的金属弹丸,被无意中触碰到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挤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
它……回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高远明明把它抓在手里带走了!
冷汗像无数冰冷的虫子,瞬间爬满额头和脊背。我猛地抽回手,仿佛被那冰冷的触感烫伤!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缩去,冰冷的金属椅背硌得脊椎生疼!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巨大的压力和精神崩溃导致的错觉!
我死死盯着那个空荡荡的裤袋口,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冰冷坚硬的触感,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神经末梢,清晰得令人发指。
不!
我不信!
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我再次将手狠狠插进右侧裤袋!手指粗暴地在里面翻搅、摸索!粗糙的布料内衬,空无一物的角落……没有!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瞬间的冰冷触感,仿佛真的是我的臆想。
我颓然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是幻觉……只能是幻觉……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远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困惑和一种被彻底打乱节奏的烦躁。他手里……空空如也。
他径直走到桌前,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火焰,死死地盯住我。
“林忠死了。”他的声音低沉,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波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在桌面上,“初步尸检……没有明显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死因……高度疑似突发性心源性猝死。”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在我惨白、冷汗涔涔的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很‘巧合’,不是吗?”他加重了“巧合”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冰冷的质疑,“就在我们刚刚发现他袖口纽扣缺失,并且与你、与多个死亡现场发现的纽扣高度关联之后?就在我们即将对他进行更深入询问之前?”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忠叔的突然死亡,将所有的怀疑和矛头,都更加沉重地指向了我。指向我这个……唯一“幸存”的、目睹了所有诡异死亡、并且身上也出现了同样“标记”的林家直系血脉。
“那颗纽扣呢?”我嘶哑地挤出声音,目光死死盯着他空空的双手,“你拿走的那颗……我给你的那颗……”
高远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没料到我会在这时问这个。他直起身,眉头紧锁,从制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边缘封着证物标签的小型证物袋。
袋子是空的。
里面空空如也。
“不见了。”高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就在羁押室,林忠出事的时候。我把它放在这个袋子里,放在制服内袋。混乱中……它消失了。”
消失了?!
高远贴身保管的证物袋里的纽扣……消失了?!
一股比刚才更庞大、更粘稠、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四肢百骸都冻僵了!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
不是幻觉!
我裤袋里那瞬间的冰冷触感……是真的!
它回来了!它跟着我!它就在……我的口袋里!
这个念头如同地狱的魔音,在脑海中疯狂回荡!
“不可能……”我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眼神涣散,“它……它就在……”
“就在哪里?!”高远猛地俯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尖刀,狠狠刺向我!他捕捉到了我话语中的异常和眼神的涣散!“说!它在哪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带翻了椅子,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双手死死地捂住右侧裤袋!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之物!
“它在这里!它跟着我!”我失控地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扭曲变调!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口袋!它在动!它……它……”
我的嘶吼戛然而止。
身体猛地僵住!
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
捂住裤袋的双手,清晰地感受到——
隔着粗糙的布料。
口袋深处。
那个冰冷、坚硬、带着锯齿状边缘的物体……
极其极其轻微地……
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带着某种无法言喻恶意的……蠕动感!
紧接着——
“咔哒。”
一声极其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从我的右侧裤袋深处。
清晰地传了出来。
冰冷。
坚硬。
带着锯齿边缘相互刮擦的、令人牙酸的质感。
像一颗冰冷的齿轮,在黑暗中……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格。
审讯室里惨白的光线,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高远撑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骇!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我死死捂住的右侧裤袋!他听到了!他一定也听到了那声轻微的“咔哒”!
冰冷的注视感,从未如此强烈。
它不再隐匿于阴影或光芒。
它就在我的口袋里。
它完成了它的“转移”。
它发出了它的“宣告”。
齿轮,转动到了新的位置。
冰冷的、无声的狞笑,仿佛穿透了布料,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下一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