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市府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
周正华和吴进额头冒汗。汗珠顺着鬓角滴在那张皱巴巴的A4纸上,晕开一片墨迹。
三人头挤着头。
纸上字迹潦草,笔画很重。
【第一章:这破市长狗都不当!】
【正文:谁爱干谁干!老子受够了!天天开会,天天填表,天天对着一群老油条假笑!我的梦想是星辰大海,是鹏城的股票,是海南的地皮!不是在这个江城当什么代理市长!】
【赵达功个老东西,又给老子画饼!还有梁文源,笑面虎,天天想着怎么压榨老子的剩余价值!】
【等着!只要这次收费站拆完,只要财政赤字拉爆,我就有理由引咎辞职了!】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老子要去会所......不对,要去为祖国的经济建设添砖加瓦!】
啪嗒。
吴进手抖,纸掉在茶几上。
两人对视,脸色发白。
这哪里是《重生之我在九零年代当首富》。
这分明是《重生之我跟领导对着干》。
句句反动。
字字想跑。
“这......”周正华指着那张纸,“达康兄,林宇写的?”
李达康吹开茶叶沫子,喝了一口。
“是他写的。”
“那他......”吴进擦汗,“这要是让赵省长看见,这小子还得起?”
骂省长是老东西。
骂市长是笑面虎。
还要搞爆财政赤字就为了引咎辞职。
如果不看那个赚钱的《斗破苍穹》,单看这个,林宇枪毙五分钟都不冤。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
李达康放下茶杯,身子前倾。
“你们以为,他在发牢骚?”
“难道不是?”周正华反问,“都骂娘了。”
“错!”
李达康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这是决心书!”
周正华和吴进愣住。
把辞职信说成决心书?
这理解能力。
李达康起身,背着手踱步。
“你们想,体制内的人,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吴进接话:“怕犯错?”
“对。”
李达康转身。
“怕犯错,怕担责,怕丢帽子。”
“所以大部分人做事瞻前顾后。为了保住位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周正华有些尴尬。
“但是,”李达康抬高音量,指着茶几上的纸,“林宇不一样。”
“他想辞职。”
“他想下海。”
“他对这顶帽子,不仅没留恋,还很讨厌。”
周正华和吴进对视。
逻辑上......通。
但这跟赚钱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他不想干了,”李达康盯着两人,“所以他无所畏惧。”
“他敢拆收费站,因为不怕处分。”
“他敢搞超级城市群,因为不怕破产。”
“他敢骂人,因为不怕得罪人。”
李达康走回来,用力戳着那张纸。
“这种人,只要给个方向,就能把墙撞塌。”
“至于骂娘的话,”李达康嗤笑,“那是冲锋号。”
“没有这股疯劲儿,江城Gdp怎么翻番?可持续性发展城市怎么建起来?”
周正华和吴进看着那张纸,表情变了。
只有不想当官的官,才是最能干事的官。
这境界高。
“可是,”周正华还是虚,“万一他真跑了呢?”
这才是关键。
万一林宇把摊子一撂,去鹏城炒股。
超级城市群的账谁填?
“跑?”
李达康笑了。
他弯腰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黑色硬皮笔记本。
封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林宇使用手册(汉江绝密版)】
“为了防止这事,”李达康拍掉本子上的灰,“汉江市委班子连夜总结了一套心法。”
周正华和吴进立刻凑过去。
“快,传授几招。”
李达康翻开第一页,指着红字。
“第一条:逆向听力。”
“什么意思?”吴进问。
“林宇说不行,就是行。林宇说死路一条,就是康庄大道。林宇说不想干,就是想大干。”李达康竖起手指,“哪怕他写辞职报告,你也得当成军令状。”
周正华点头:“就像何书记说的,那是考验?”
“对。”李达康翻到第二页,“但这只是初级。”
“第二条:绝地封锁。”
“他想跑?想被开除?”李达康咧嘴,“不能让他如愿。”
“无论他干多离谱的事,哪怕把市委大楼点了。”
“我们也要鼓掌,要叫好。说这是破旧立新,是浴火重生。”
“只要不生气,不处分,反而升官发奖状,他就跑不掉。”
周正华和吴进吸气。
狠。
想走,硬是用荣誉把人架在火上烤。
怪不得林宇暴躁。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李达康翻到第三页。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黑笔加粗。
【债多不愁】
“这是拴他的链子。”李达康指着字。
“想让他跑不了,就得让他背债。”
“摊子铺大,项目搞大,赤字拉满。”
“只要欠银行几百亿,全省Gdp都绑在他身上。”
“他想跑,赵省长能让他跑?银行行长能让他跑?”
“到时候,全省几千万人都会抱住他大腿,求着他当财神爷。”
周正华和吴进僵住。
李达康敢签那两千万美元的单子,是在给林宇上枷锁。
钱花出去了,债背上了,林宇只能拼命搞钱还债。
高。
实在是高。
两人看向李达康。
利用林宇的“想跑”之心,转化为推动改革的动力。
用巨额债务和荣誉,把林宇死死扣在南江省。
“懂了。”
周正华起身,抓过桌上的A4纸。
他对折两次,压平褶皱,塞进衬衫内兜,还隔着衣服拍了两下。
“达康兄,谢了。”
周正华扣好西装扣子。
“我现在就回去。”
“我也给林宇加道锁。”
吴进跟着起身,提起公文包:“东山明年修路的钱,我全拿出来投给他。让他欠债,欠人情。钱在江城,我看他往哪跑。”
李达康点头,往后一靠,端起茶杯。
“去吧。”
李达康挥手。
“记住,别怕挨骂。”
“他骂得越凶,越想干事。”
“你们只管送钱。”
李达康吹开浮叶,抿了一口茶。
“剩下的,交给林宇。”
......
两小时后。
江城。
林宇把最后一点碎纸扫进垃圾桶,扔掉断笔。
他坐回椅子,按下电脑开机键,新建文档。
砰!
办公室大门弹在墙上。
林宇手一抖,碰翻了鼠标。
门口冲进两个人。
周正华,吴进。
两人大步流星,领带跑歪了也不管,直奔办公桌。
“林市长!”
周正华吼道。
啪。
一张银行卡拍在键盘旁。
茶杯盖被震得晃了晃。
“和平财政挤出来的两千万。”
周正华撑着桌沿,盯着林宇。
“密码六个八。”
“这钱给你,随便花,随便造。”
林宇手还没碰到鼠标。
啪。
又一张卡拍在旁边。
“东山一千五百万。”
吴进把卡推到林宇手边。
“我们的棺材本。”
“林宇同志,别客气。拿去拆收费站,铺光缆,哪怕买鞭炮听响儿,我也认。”
林宇看着那两张卡,又抬头看这两人。
赶人的话刚到嘴边,被这两张卡堵了回去。
“你们,”林宇指着门,“有病?”
“有!”周正华拍着胸口,“我们就是有病,落后就要挨打的病。只有你能治。”
“骂吧。”吴进往前一步,把胸膛挺起来,“接着骂。”
“骂得越狠,我们心里越踏实。”
“别客气。”
林宇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抓起桌角的文件袋,甩手砸过去。
“滚!拿着钱给老子滚!”
文件袋砸中周正华胸口,掉在地上。
周正华弯腰捡起文件袋,拍拍上面的灰,转头看向吴进。
“看,达康书记说得对。”
“骂得越凶,决心越大。”
“稳了。”
走廊尽头。
何建国拧紧保温杯盖,听着办公室传出的咆哮,拿出手机拨号。
“省长。”
何建国走到窗边。
“汇报个情况。”
“和平和东山的同志觉悟很高。”
“在小林同志亲切友好的教育下。”
“他们决定全资入股。”
“南江这盘棋。”
“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