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罗列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试图将梅老师的“污点”延伸到谢知衡身上,语气时而痛心疾首,时而义正辞严,想从她脸上找到恐惧和慌乱。
但谢知衡只是静静地听着,内心的愤怒如同暗流在冰层下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回答:“梅韫先教授是我的导师,她教导我的是科学知识和研究方法。我所学习和研究的,是国家需要的生物学领域。我从未参与过任何你所说的‘反动活动’,也从未听过她散布任何‘危险言论’。关于她的身后事,作为学生,处理导师的遗骨,是人之常情,符合最基本的道德。”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逻辑清晰,直接将对方扣过来的政治帽子化解为学术和道德的范畴。
阴影中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苍白柔弱的年轻女孩,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如此镇定地反驳。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呵,嘴倒是挺硬。看来,梅韫先那套资产阶级的‘理性’、‘客观’,你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他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谢知衡发表在《Nature》上的两篇论文,语气变得阴阳怪气:“听说,你还在国际上发表了文章?很了不起嘛。不过,在那样的资产阶级刊物上发表文章,是不是就意味着向帝国主义摇尾乞怜?是不是泄露了国家机密?你把我们宝贵的科研成果,拱手送给外国人,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一个更恶毒的陷阱。
谢知衡心底一沉,但反应依旧迅速:“科学研究是人类共同的财富。我的论文内容属于基础理论研究,不涉及任何国家机密。发表在国际期刊上,是为了与全球同行交流,提升我国在国际学术界的地位和影响力。这是经过学校和相关主管部门审核同意的,符合国家发展科学技术的方针政策。”
她甚至引用了几年前政策相对宽松时,官方鼓励对外学术交流的文件精神。
她的对答如流,再次让阴影中的人感到了挫败。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对手。
地下室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灯泡因为电流不稳而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突然,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半个身子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谢知衡以为终于能稍微看清他的部分面容——但他的脸严严实实地蒙住了。不过,他的眼睛从蒙布中露出来,看起来小而亮,闪烁着一种精明而冷酷的光。
“谢知衡,”他不再用“同志”这个称呼,声音也彻底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很聪明,反应也快。但是,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谢知衡的耳朵,“你以为,我今天找你来,真的只是为了那个死鬼梅韫先,或者你那几篇狗屁文章?”
谢知衡心头猛地一跳。
她一直觉得不对劲,对方看似在审问她和梅老师,但指控的空泛和无力,更像是一种铺垫和试探。
“你什么意思?”她沉声问。
“我的意思很简单。”那人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我要你写一封举报信。内容嘛……是关于你的养父,陈广生将军的。”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要求,谢知衡还是感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愤怒让她瞬间忘记了寒冷和恐惧。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射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养父是国家的将军,他和我养母此刻正在莫斯科,为了国家的外交和国防事业尽职尽责!我哥哥……也在边疆为国戍守!我们全家都在为国家工作,处于危难之际!你们这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卑鄙小人,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攻击他们?!”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地下室里回荡。
那人对她的怒斥不以为意,甚至嗤笑了一声:“危难?尽职尽责?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位置坐得高,风险自然也大。陈广生……呵呵,他的问题,可不小啊。里通外国?嗯……或许谈不上。但思想僵化,同情某些不该同情的人,总是有的吧?工作上的失误,总是可以挖掘的吧?只要你肯写,材料,我们可以提供给你。有了你这封养女的亲笔举报信,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开始威逼利诱,语气变幻不定:“写了吧,写了,你和梅韫先那点事,我们可以一笔勾销。你还可以继续你的学业,甚至……以后前途无量。你不是喜欢搞科研吗?我们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但如果你不写……”
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变得阴森可怖,“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梅韫先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而且,我保证,你会比她更惨。陈广生和周励云,也别想撇清关系!”
谢知衡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寒冷、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尽管她刚刚与陈铮决裂,但此刻,当外人将恶意的矛头直指陈广生和周励云——那两个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真心疼爱她、培养她的亲人时,一种对家人的保护欲本能地汹涌而起。
决裂是家庭内部的伤痛,是理念与情感的冲突。而背叛,是原则和底线的沦丧,是人格的彻底粉碎。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了自保,去构陷在那遥远异国他乡,可能正面临着更大风险和压力的父母?!
“你休想!”三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决绝的力度,“我什么都不会写!陈广生将军和我养母周励云,是清白的!他们干干净净!你们休想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气氛彻底阴沉下来,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也消失殆尽。他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慢慢直起身,对着黑暗处挥了挥手。
两个模糊的人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无声无息。
“看来,好言相劝你是听不进去了。”那人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黏腻,“那就别怪我们,帮你清醒清醒脑子,提高提高觉悟了。”
谢知衡被从那把冰冷的椅子上粗暴地拽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失去了清晰的界限,变成了一段破碎、混乱、充满痛苦和屈辱的噩梦。感官被放大,又时而模糊,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时而清醒,时而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