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武松大破高俅,一统青州三山,声威大震。
又将那近两万降卒,以“五千精壮入伍、万五老弱开荒”之法,尽数妥善安置。更是兵发蟠龙、雌龙二岭,在施恩、曹正的日夜督造下,筑起了两座铜墙铁壁般的崭新雄关。
转眼数月过去,时值深秋,金风送爽,本该是万民庆丰收的大好时节。然而,这日清晨,二龙山军政堂内,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武松高坐帅案之后,按刀不语。
堂下,鲁智深、杨志、呼延灼、秦明、扈三娘等一众核心将领,皆是甲胄在身,神情肃穆。
堂中央,军师闻焕章手捧一卷厚厚的账目,那张素来儒雅从容的脸上,此刻,竟是布满了忧色。
“主公,诸位将军。”闻焕章上前一步,将那账簿,呈于武松案前,声音,沉重无比:“秋收,已尽数点算入库。但是……我等,怕是要遇到,比高俅那五万大军,更可怕的敌人了。”
“哦?”武松虎目一凝,“军师请讲。”
“主公请看。”闻焕章指着那账目,涩声道:“自高俅兵败,我等收编新军五千,另有那垦荒降卒一万五千人;再加之,我二龙山、桃花山、清风山三山原有的兵马、家眷、仆从;如今,尽数归于一处,登记在册,需我二龙山府库,供养的总人口,已然……已然暴增至五万余口!”
“五万……”饶是鲁智深,听闻这个数字,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五万张嘴,每日人吃马嚼,那耗费的粮草,简直是天文数字!
闻焕章的脸色,愈发凝重:“那万余降卒,新垦的荒地,今岁初产,仅得薄收,不过万石。而我等,自高俅、宋江处缴获,以及桃花、清风二山府库中所得的存粮,又在连番大战、整训新军、救济伤员之中,消耗巨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现实:“主公!府库粮草,日渐短缺!若按眼下这般耗费,即便省吃俭用,山寨现有的存粮,亦……亦是,撑不过这个寒冬了!”
“轰——”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
满堂将领,皆是勃然变色!
呼延灼、秦明等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刚从那血火沙场之上,赢得了赫赫威名,却万万没想到,转眼,竟要被这“柴米油盐”,给活活困死!没粮,军心必乱!没粮,那新降的五千精壮,那万余俘虏,必生异心!这,比那童贯的五万禁军,还要可怕百倍!
“军师,”杨志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可有,应对之策?”
闻焕章点了点头,他既然敢将这等天大的难题,摆在堂上,心中,自然是早有盘算。
“回主公,回诸位将军。小生确有一计,可解这燃眉之急。”
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闻焕章。
闻焕章走至那巨大的青州堪舆图前,羽扇,重重地点在了那二龙山周遭,那密密麻麻的村镇之上。
“主公请看!自我等一统三山,威震青州,如今,这方圆百里,已有百余处村镇、十数万户百姓,皆受我二龙山庇护!”
“这些百姓,自我等义旗高举,便再未受那官府苛捐杂税之苦,亦免遭了那高俅大军、梁山贼寇的荼毒。此,乃我二龙山,天高地厚之恩也!”闻焕章话锋一转,声音,变得理所当然:“如今,山寨有难,我等何不效仿朝廷之法,向这十数万户百姓,征缴粮米?”
“我等,亦非那贪官污吏,只需薄惩,以为‘护山之费’。”
“小生算过,”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无需多,只需每户,纳粮一石!”
“十数万户百姓,便可,立得十数万石精粮!!”
“如此一来,府库充盈,燃眉之急,立解!我等,亦可高枕无忧,专心整训兵马,以备那童贯老贼,再度来犯!”
“妙啊!”
“军师此计大妙!”堂下,呼延灼、秦明等一众降将,闻听此言,皆是眼前一亮!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再也正常不过的道理!
“自古,军马过处,粮草先行!我等,身为军旅,保境安民,百姓纳粮供养,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呼延灼第一个,出列附议。
“不错!”秦明亦是抱拳,“我等,又非白拿!是护佑他们身家性命!区区一石粮,换一季平安,他们占了大便宜了!”
一时间,堂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这群情激昂,众将皆以为此乃“金玉良言”之际!帅案之后,武松那冰冷的声音,却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住口!”
一声断喝,如同平地炸雷!
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将皆是浑身一颤,只见武松,已然霍地起身!他那双虎目圆睁,如怒目金刚!
他没有看那些附和的降将,那双冰冷的眸子,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闻焕章!
“军师!”他猛地一按帅案,那坚实的梨木桌面,竟被他生生按出五个清晰的指印!“此言差矣!!”
“主……主公息怒!”闻焕章亦是被武松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是脸色一白,连忙躬身:“小生……小生愚钝,不知此计,错在何处?还请主公……明示!”
“错在何处?!”武松猛地一甩披风,走下堂来,在那堂中央,来回踱步!他那冰冷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错在,你忘了,我二龙山的‘根’!在何处!”
“我且问你!也问问诸位!”他环视众将,“这青州百余村镇的百姓,为何要冒着那被朝廷,划为‘贼寇’、满门抄斩的风险,也要投奔我二龙山?!”
“不是因为我武松,能给他们官做!更不是因为我二龙山,能给他们金银!”
“是因为!”武松猛地一捶自己的胸膛,“他们被那官府,被那朝廷的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了!!”
“他们,被那高俅、被那童贯之流,盘剥得家破人亡,易子而食!!”
“他们来我二龙山,”武松的声音,嘶哑,却又充满了力量,“不为别的!只为,求一个‘安生’!只为求一个,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活得像个‘人’的机会!”
“我武松!”
“高举‘替天行道’四字义旗!我替的,不是那狗屁官家的道!我替的,是这天下亿万被欺压、被盘剥的……黎民百姓之道!”
“我等,是护佑他们的义军!是他们,在这乱世之中,唯一的指望!”武松猛地转身,那双虎目,直视闻焕章,一字一顿:“如今!我等羽翼稍丰,便要反手效仿那贪官污吏,将刀伸向这群,最信任我等的百姓吗?!”
“那我等,与那高俅、童贯,与那已被我等亲手推翻的慕容彦达……”
“还有何异?!”
“这……”这番泣血的质问,如同万钧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堂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呼延灼、秦明等一众降将,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他们在官军中时,“吃粮拿饷,理所应当”,却何曾想过,那粮食是何处来的?
那皆是百姓的血汗啊!
闻焕章更是面如死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公……主公,高义!是……是小生,糊涂了!小生,只算了那账本上的‘粮草’,却……却忘了,算我二龙山立足天地的……‘人心’啊!”
武松深吸一口气,上前将他扶起。
“军师请起。你,亦是为了山寨,并无私心。只是,此路不通。”
“山下那些富户,如那孔家庄一般,感我等恩义,自发捐纳粮草,此乃‘义举’,我等受之无愧。”
“但!”武松的声音,再次变得斩钉截铁,那股宁折不弯的意志,充斥了整个大堂!
“若再敢,向那贫苦百姓,强征一粒米,强收一文钱!”
“此,便是自毁我二龙山之根基!是失却民心之死举!”
“此事,万不可行!”
“我武松,今日,便将此言,立为我二龙山的……铁律!”
“纵使我二龙山,五万将士,日后皆勒紧裤带,日食一餐!”
“纵使我武松,带头去那蟠龙山,啃那草根树皮!”
“也绝不可,抢百姓一粒米!!”
“谁敢违此律!军法——从事!”
“洒家……遵命!”鲁智深第一个,将禅杖重重顿地,那双环眼之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服!
“哥哥说得对!俺们若是抢百姓,那还算个鸟的好汉?!洒家,愿陪哥哥,同去啃那树皮!”
“我等,亦愿!!”杨志、呼延灼、秦明……乃至那新降的扈三娘、郑天寿,皆是齐齐单膝跪地,声震屋瓦!“主公仁义!我等,誓死追随!”
在这一刻,那“民心”,才真正地化作了这支军队,无坚不摧的……军魂!
正是:
义士宁可自忍饥,
不愿黎庶遭盘剥。
仁义之旗昭日月,
民心所向奠根基。
欲知那武松,否了此计,又将如何破这粮草之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