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松定下那“分化离间”之计,时迁与呼延灼麾下的精锐探子,便如同黑夜中撒出的毒种,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那号称十万、连营百里的官军大营之中。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致命的流言,开始如瘟疫般,在军中疯狂蔓延。
童贯的“京畿禁军”中,那些自诩天子门生的精锐们,私下里正为一件事而愤愤不平:“听说了吗?那梁山泊的宋江,根本就是假意招安!他暗地里,早已秘密资助了二龙山三千石粮草!这是要拿咱们当枪使,与那武松演一出‘苦肉计’啊!”
“千真万确!昨日巡营的兄弟,在童帅必经之路的草丛里,捡到了一张梁山与二龙山的粮草交割凭证!上面盖着宋江的大印!”
而在高俅麾下那些本就军心涣散的“州府军”中,流传的,却是另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版本:“完了!全完了!咱们都中了宋江那厮的奸计了!”
“那宋江,早已与武松达成密约!他假意归顺朝廷,又怂恿太尉、太师两位大人发兵征讨,实为借刀杀人之计!”
“他等的,便是我等与二龙山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届时,他梁山泊的水陆大军,便会从我等背后杀来,将那童贯枢密、高俅太尉,连同我等十万弟兄,一并坑杀于此!他要拿咱们的人头,去祭他的反旗啊!”
山雨欲来,风满危楼。
这十万大军,尚未见到二龙山的一面旗帜,其内部,已然被武松这两道索命的流言,搅得是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中军帅帐,童贯那张白净无须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中,正捏着那张被“恰巧”捡回来的,盖着梁山大印的“粮草凭证”。
这位权倾朝野的枢密使,本就是宦官出身,心思最是深沉多疑。他本就对宋江那伙草寇的“招安”诚意,持着深深的怀疑。
在他看来,这群泥腿子,个个都是“狼子野心”,今日能反朝廷,明日便能反他童贯!
如今,这份“私赠粮草”的凭证,连同那“坑杀官军”的流言,如同一道惊雷,不偏不倚,正中他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好!好一个宋江!好一个‘呼保义’!”童贯气得浑身发抖,将那凭证狠狠砸在案上,“咱家还道他真是什么‘忠义’之士,原来,竟是这等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无耻鼠辈!”
他本就对官家派高俅来与自己“同领兵权”一事,耿耿于怀。
他堂堂枢密使,竟要受一个靠踢球上位、官阶还高自己半级的文官监视,这本就是奇耻大辱!
如今,这宋江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等“无间”的把戏!
“宋江……高俅……”童贯那双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危险的细缝,“你们,都把咱家,当成了傻子不成?!”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副帅大帐之内,高俅高太尉,亦是手持着那份“坑杀官军”的密报,脸上,却是阴晴不定。
对于这流言,他,是“半信半疑”。
以他对宋江那趋炎附势性格的了解,那厮未必有胆子,敢同时坑害他与童贯二人。但是,高俅的直觉,却敏锐地,从这片混乱的迷雾之中,嗅到了一丝……“机遇”!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山川地图之前,目光,在“梁山泊”与“二龙山”之间,来回逡巡。
梁山泊……八百里水泊,港汊纵横,易守难攻。更有那阮氏三雄,水军精良,乃是朝廷心腹大患。
童贯那厮,虽带了京畿禁军,但水战非其所长,这一仗,只怕是旷日持久,难有寸功。
而这二龙山……虽地处内陆,山势险峻,但终究,只是“步战”!他高俅手中,尚有五万州府军。
那武松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余人。
五万,对一万!纵然那神臂弩厉害,但他若以人海战术,不计伤亡地猛攻,岂有拿不下的道理?!
“功劳!”高俅的眼中,迸发出了贪婪的火焰!他绝不能,让童贯那阉人,抢了这平定山东的“头功”!
童贯要去啃梁山那块硬骨头,便让他去啃!我高俅,便先去捏碎武松这颗软柿子!只要拿下了二龙山,擒获了那公然抗旨的武松,这便是天大的功劳!
届时,回京面圣,官家龙颜大悦,他高俅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至于童贯那边?哼,他若是败了,那便是他指挥不力;他若是胜了,那我高俅,亦有“扫清侧翼”之功!
此计,万无一失!
想到此处,高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当即便披上帅袍,大步流星地,直奔童贯的中军帅帐而去!
一入帐中,高俅也不等童贯开口,便抢先一步,满脸“忠义”地抱拳进言:“枢密大人!”
“想必,那宋江反贼的阴谋,您也听说了!”
“那宋江,反心已现,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不得不防啊!”高俅指着地图,慷慨陈词:“尤其是那梁山水军,更是我朝廷心腹大患,不可不防!”
他话锋一转,猛地一捶胸膛,作大义凛然状:“下官高俅,不才,深受皇恩!值此危难之际,愿为枢密分忧!”
“恳请枢密大人,将那五万州府军,尽数拨与下官!由下官,亲率大军,先行剿灭那二龙山的武松小贼,为为您扫清侧翼!”
“而枢密大人您,”他恭敬地一躬身,“便可亲率那五万京畿精锐,坐镇中军,集中全力,专攻那梁山主寨!”
“如此,水陆并进,分而击之,此,乃万全之策也!不知枢密大人,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正中童贯下怀!
童贯坐在帅案之后,看着眼前这个主动请缨、要去“送死”的高俅,心中,早已是乐开了花!
他本就厌恶高俅在此分权,更恨透了那“背信弃义”的宋江!
如今,高俅这蠢货,竟主动,要将自己从这浑水中摘出去?
“好!好!好!”童贯心中狂喜,脸上,却是故作为难地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
“高太尉……既有此心,咱家,又岂能,不成全你的‘忠义’?”
他冷笑着,拿起了调兵虎符,心中暗道:“你去攻山,我来攻水!咱家倒要看看,你这五万战斗力低下、纪律涣散的‘杂牌军’,如何,去啃武松那块硬骨头!”
“咱家,便亲率精锐,去捏碎宋江那个软柿子!待咱家踏平了梁山泊,擒获了宋江!这平定山东的赫赫战功,便全是咱家一人的了!”
“传我将令!”童贯猛地站起身,将那调兵虎符,狠狠地,交到了高俅的手中!
“准!高太尉所奏!”
“即刻起,十万大军,正式分兵!高太尉,统领五万州府军,即刻拔营,征讨二龙山!”
“咱家,亲率五万京畿禁军,调转船头,直捣那梁山泊水寨!”
“是!”高俅接过虎符,只觉得沉甸甸的,那是“头功”的分量!他大喜过望,再不多言,躬身领命而去!
当日,官军大营,正式分裂!
高俅自以为抢到了头功,意气风发!他点齐了那五万“杂牌军”,也不休整,便浩浩荡荡,如同逐臭的苍蝇一般,朝着二龙山的方向,猛扑而去!
而童贯,则立于高大的楼船之上,看着高俅那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不屑的笑容。他大袖一挥,五万精锐禁军,战船齐发,杀气腾腾,直奔那八百里水泊!
……二龙山,卧虎关。
当探子将“十万大军,正式分裂,高俅率五万杂牌军,直奔我山而来”的绝密情报,呈到武松案头之时。
满堂将领,皆是面露狂喜!
“主公!神了!真乃神人也!”
“那童贯与高俅,竟真的……被我等,玩弄于股掌之上!”
武松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沙盘之前,看着那支,正孤军深入、扑向鹰愁涧的红色箭头,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脸色出奇的平静。
“传我将令。”
“通知呼延灼、杨志、秦明!”
“我等的猎物……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