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宋江的目光,落在了门外那几口沉甸甸的药箱上。
那是近万名兄弟的救命稻草!也是他维系寨主权威的最后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罢了……罢了……”他对着堂内众人,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道,“林教头……他只是一时激愤,待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自家兄弟,何必如此?”
他将目光转向戴宗,语气变得急促:“戴宗兄弟,药材既已运到,救人如救火!你立刻,亲自带人,将这些药材,分发下去!务必,让每一位染病的兄弟,都能喝上这救命的汤药!”
“是!”戴宗如蒙大赦,连忙领命而去。他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随着药材的分发,梁山泊上那压抑已久的绝望气氛,终于被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一碗碗苦涩的汤药被送入病患口中,虽然效果远不如二龙山的“济世汤”那般立竿见影,但终究是有了盼头。
宋江,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他一改之前的颓丧,再次焕发出了“及时雨”的风采。他亲自带着补品,穿梭于各个营寨,探望那些仍在康复中的兄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他绝口不提那份令人齿冷的圣旨,只是反复地、动情地诉说着自己为了求药,是如何地“忍辱负重”,是如何地“为兄弟们的前程呕心沥血”。
“众家兄弟!”他站在高台之上,对着那些刚刚能下床走动的士卒们,声泪俱下,“是我宋江无能,让大家受苦了!但天无绝人之路!官家,终究还是念着我们的!只要我们,拿出诚意,为朝廷立下功劳,日后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便指日可待啊!”
一番表演,确实迷惑了不少头脑简单的喽啰和部分感恩戴德的头领。
他们看着宋江那张“仁义”的脸,听着那充满诱惑的许诺,心中的疑虑和不满,又被暂时压了下去。
是啊,哥哥是为了我们好。若不是哥哥,我们早就病死了。
然而,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住汹涌的暗流。
后山,林冲的营寨。
这里,仿佛成了梁山泊上的另一处“禁地”。除了少数几个心腹亲兵,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林冲每日只是沉默地擦拭着他的丈八蛇矛,那双曾经充满了忧郁的豹子眼中,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收到了武松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亲笔信,信中并未劝他反叛,只是告诉他,二龙山的大门,永远为真正的兄弟敞开。
水寨之内,阮氏三雄更是将宋江派来传令的小校,直接扔进了湖里。
他们放出话去,水军只负责守卫水泊,至于陆地上的“征讨”,与他们无关!
史进、朱武、李应等人,虽然没有公然对抗,却也以“兵马需要休整”、“器械尚未修缮”等各种理由,消极怠工,拖延着出征的准备。
整个梁山泊,如同一个精神分裂的巨人。
它的脑袋——宋江和吴用,狂热地想要奔向那虚无缥缈的“招安”之路;而它的四肢——大部分头领和士卒,却充满了疑虑、抵触,甚至憎恨,根本不愿意挪动半分。
忠义堂内,宋江看着手中那份迟迟无法落实的出征名单,气得脸色铁青。
“反了!都反了!”他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一个个都忘了,是谁救了他们的性命!如今翅膀硬了,竟敢不听我的号令了!”
吴用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他低估了武松那篇檄文的杀伤力,更低估了“人心”这两个字的分量。
他现在才明白,武松攻下的,不是青州城,而是梁山泊的“忠义”根基!
“哥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吴用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只能来硬的了!必须尽快整合兵马,打出气势来!否则,军心一旦彻底散了,不等二龙山打过来,我们自己就要先垮了!”
他凑到宋江耳边,低声献策:“哥哥可以如此……将所有嫡系心腹,安插到各营充当副将、都头,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对于林冲、阮氏等人,暂且不动,但要严密布控!至于那些摇摆不定的中间派,便以‘大义’裹挟,逼他们随军出征!上了战场,刀枪无眼,便由不得他们不出力了!”
宋江听着吴用这近乎“绑架”的计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被那对权力的渴望和对武松的嫉恨所吞噬。
“好!就依军师之计!”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再违抗我的将令!”
一场名为“整军备武”的清洗与整合,在梁山泊内部,悄然展开。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更加诡异。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二龙山,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瘟疫的阴霾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山下的屯田区,新开垦出来的田亩一望无际。
在闻焕章的统一规划下,水渠纵横交错,道路四通八达。那些新归附的百姓,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耕牛,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山上的校场和马场,更是热火朝天。
杨志,这位严谨的教头,正将那些新兵和老兵,混编在一起,进行着严苛的队列和战术训练。
他大声地训斥着任何一个动作不到位的士兵,将铁一般的纪律,烙印进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呼延灼,这位新任的马军总管,更是将自己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骑兵的训练之中。
他亲自挑选战马,亲自指导骑术,将那些珍贵的雪花镔铁,优先用来打造骑兵的马刀和枪头。
一支初具规模、装备精良、充满了剽悍之气的二龙山铁骑,正在他的手中,迅速成型!
而后山的兵器工坊和甲胄坊,更是日夜不休。
第一批一百副崭新的、闪烁着寒光的锁子甲和鱼鳞甲,已经打造完成,优先装备给了战功卓着的老兵和新提拔的军官。
当士兵们穿上这既轻便、防护又远超旧式铁甲的新式铠甲时,那份自豪与自信,溢于言表!
而神臂弩和破甲箭的生产,更是重中之重!
武松甚至亲自坐镇工坊,与老工匠们一起,不断地改良着弩机的结构和箭矢的设计,力求将它们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整个二龙山,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贡献着力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生存,以及更强大的未来!
军政堂内,武松正对着巨大的沙盘,与闻焕章、杨志、呼延灼等人,进行着战前的最后推演。
“梁山方面的情报,已经确认。”闻焕章指着沙盘上代表梁山泊的位置,沉声说道,“宋江孤注一掷,已强行拼凑起一支号称一万人的大军,不日便将发兵来攻。主将,是霹雳火秦明,副将,是急先锋索超。吴用,随军督战。”
“秦明?”听到这个名字,武松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呼延灼冷哼一声:“秦明此人,虽有勇力,却少谋略。索超更是性如烈火,有勇无谋。至于吴用……哼,不过一介阴险毒士罢了!此等组合,不足为惧!”
杨志却显得更为谨慎:“将军不可轻敌。梁山泊毕竟人多势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军中尚有花荣、徐宁等神箭、钩镰枪高手,亦不可不防。”
武松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二龙山主关隘前的那片开阔地带。
“硬碰硬,并非上策。”他缓缓说道,“我军虽利器在手,但兵力终究处于劣势。且梁山军中,尚有许多不明真相、或是被裹挟而来的兄弟。大规模的杀戮,非我所愿。”
他拿起代表二龙山兵力的蓝色小旗,在关隘前,摆出了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型。
“此战,我等当依托关隘之险,据守反击。以神臂弩之利,先挫其锐气!”
武松的目光,又转向了杨志:“杨志哥哥,正面防御,便交给你了!还有新近归顺的部分兄弟,暂且听你调遣!记住,稳守为主,不可浪战!”
“是!”杨志轰然应诺。
武松的目光,又转向了呼延灼:“呼延将军,你的骑兵,是此战的关键!我要你,如同草原上的苍狼,隐匿于侧翼山林之中!待敌军攻势受挫,阵脚松动之际,便是你,亮出獠牙之时!我要你,用铁蹄,将他们的阵型,彻底撕碎!”
“末将,遵命!”呼延灼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这是他归顺之后的第一战,他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最后,武松看向了时迁。
“时迁兄弟,你的任务,最是凶险,也最是关键。”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不要你去刺探情报,也不要你去烧毁粮草。我要你,在两军阵前,给我,再点一把火!”
“一把,足以将宋江最后那点人心,都烧得干干净净的……攻心之火!”
时迁那双平平无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无声地点了点头,身影,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