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黄埔路官邸的阴影里,戴笠的身影消散,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
而在千里之外的丰都兵工厂,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建设,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
二号仓库内,灯火通明。
巨大的LoI井式气体渗碳炉主体,已经被吊装到位。林修远拿着一卷图纸,额头上全是汗珠,嗓子已经喊得沙哑。
“三号吊臂,向左移半寸!半寸!”
“孙师傅,那边的法兰接口对准了!小心别碰坏了密封圈!”
孙广才趴在冰冷的基座上,手里拿着扳手,正和几个老师傅一起,拧紧最后一颗地脚螺栓。他满身油污,闻言吼了回去:“晓得了!催个锤子!你当是穿针引线嗦?”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每一圈的力道都恰到好处。
七天七夜。
整个兵工厂的技术骨干,轮班上阵,不眠不休。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当最后一根线路接通,控制台的指示灯亮起微弱的绿光时,整个仓库的人都虚脱般地瘫坐在地。
成了!
林修远靠在冰冷的炉壁上,看着这个散发着德意志工业气息的庞然大物,眼中是难以抑制的狂热。
“旅座……真是神了。”他喃喃自语。
孙广才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那把用了多年的锉刀,在炉体外壳上轻轻划了一下,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印。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孙师傅!”刘睿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刘睿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两个工人用推车吃力地推着一根通体乌黑的金属圆柱。
那根金属柱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锤印,是在遵义用小吨位气锤,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一锤一锤硬生生“盘”出来的枪管毛坯。这是土法上马的无奈之举,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
“旅座!”孙广才和林修远立刻站直了身体。
“开炉!”刘睿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下令,“第一根炮管,淬火!”
“是!”
随着林修远按下电钮,渗碳炉内发出低沉的嗡鸣。巨大的机械臂夹起那根承载着无数希望的炮管毛坯,缓缓送入炉膛深处。橘红色的炉门,在一片肃穆的注视中,轰然关闭。
兵工厂内,热火朝天。
而在工厂外围,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那几根日夜不停冒着白烟的烟囱。
代号“壁虎”的特工,换了一身行头,扮作在江边钓鱼的闲人。他身边放着鱼篓,眼神却透过芦苇的缝隙,观察着远处的一切。
厂区的灯光,连续一周没有在午夜前熄灭过。运送煤炭和物资的卡车进出频率,比上个月增加了三倍。他还通过收买的电工得知,兵工厂的用电负荷,在七天前出现了一个惊人的峰值,几乎让整个丰都县城的电网崩溃。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有新设备在安装调试。
一个疲惫的工人,趁着换班的间隙,溜到厂区外的杂货铺买烟。
“壁虎”不动声色地凑过去,也买了一包烟,随口抱怨道:“兄弟,你们厂最近搞啥子哦?大半夜还叮叮当当的,吵得人睡不着觉。”
那工人吸了口烟,吐着烟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你懂个屁!德国来的新炉子!淬火用的!听林工说,以后咱们造的炮,比中央军的还好!”
“壁虎”的指尖一颤,夹着的香烟差点掉在地上。
德国……新炉子……炮!
他飞快地付了钱,转身消失在小巷里。
当晚,又一封加密电报飞向南京。
【目标已安装德制新型热处理设备,即将量产火炮。重复,即将量产火炮。】
……
三天后。
当淬火完成、又经过回火处理的炮管,从渗碳炉中取出时,整个车间都安静了。
它不再是之前那根布满锤印的丑陋黑铁柱。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深邃的蓝黑色。孙广才拿着金相显微镜和硬度计,小心翼翼地检测着。
“表面硬度,洛氏60度!心部韧性……完美!”
“晶体结构细密均匀!没有一丝裂纹!”
孙广开扔下工具,通红的眼睛看着刘睿,只说出两个字:“成了!”
“装炮!”刘睿下达了早已准备好的命令。
早已按照图纸生产完毕的炮架、炮闩、瞄准具等上百个零件,被迅速抬了过来。孙广才亲自操刀,带着几个最得力的徒弟,开始进行总装。
金属部件在他们手中,如同有了生命。
炮闩严丝合缝地滑入炮尾,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哒”声。
巨大的驻退复进机被安装到位。
精密的瞄准镜被小心地校正。
三天。
仅仅三天。
一门崭新的、闪烁着钢铁寒光的le.IG18型75毫米步兵炮,静静地矗立在车间的中央。
它与德国原厂的产品相比,炮管上少了那份机器锻压的流畅,多了一丝手工捶打的韵味,却更添几分铁血峥嵘。
这是四川,乃至整个西南,第一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火炮!
胡庶华抚摸着冰冷的炮身,这位见惯了克虏伯工厂盛景的冶金泰斗,此刻老泪纵横。
“国之重器,今日抵川!”
……
江北,鱼嘴镇,长江北岸一处偏僻的峡谷。
江水滔滔,两岸是陡峭的悬崖。
雷动和陈守义各自率领一个营的精锐,将方圆五里全部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新生的75毫米步兵炮,被稳稳地架设在一处平地上,炮口直指三千米外,江对岸山壁上用白灰画出的巨大靶圈。
刘睿、胡庶华、林修远、孙广才,所有核心人员全部在场。
“炮班,就位!”林修远亲自担任炮长,他一手培养的炮兵们,动作标准利落,迅速完成了测距、装定诸元。
“装弹!”
一名炮手将一枚同样是兵工厂自产的75毫米高爆榴弹,稳稳推入炮膛。
“哐!”
炮闩闭锁。
整个峡谷,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湍急的江水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预备——”林修远举起指挥旗,目光死死盯着对岸的靶心。
他猛地挥下手臂。
“放!”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炸裂了峡谷的寂静!
大地猛地一震,炮身在液压驻退器的作用下,向后猛地一缩,又瞬间复位。一道橘红色的火焰从炮口喷薄而出,裹挟着弹丸,发出一声刺耳的呼啸,撕裂空气,跨过浑浊的江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轨迹。
下一秒。
对岸三百米外的山壁上,那个巨大的白色靶圈中心,猛地爆开一团更为耀眼的火光!
“轰隆隆——!”
迟来的爆炸声,在峡谷间来回激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碎石和烟尘冲天而起,靶圈的位置,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洞。
一击命中!
靶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纯粹的毁灭性力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孙广才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炮前,也不顾炮管上惊人的热量,戴着厚厚的手套,拿出各种量具,和林修远一起,开始紧张地检查炮管的各项数据。
半晌,他抬起头,冲着刘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嘶哑却无比洪亮:
“报告旅座!炮管内膛线磨损在允许公差之内!无任何金属疲劳迹象!这龟儿子……是真正的杀人钢!它能打光一百个基数的炮弹,眼都不会眨一下!”
“嗷——!”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下一刻,压抑许久的欢呼声,如同山洪暴发,响彻整个峡谷!
工人们把帽子抛向天空,士兵们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胡庶华激动地抓着刘睿的手臂,浑身颤抖。
成功了!
回程的车队里,气氛依旧热烈。
孙广才和林修远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如何优化生产流程。
“旅座,这炮管虽然成了,但全靠老师傅拿锤子一点点敲,一个月最多也就搞出三五根,太慢了!”孙广才抱怨道。
“是啊,”林修远也点头,“一门炮,上百个零件,炮管是最大的瓶颈。”
刘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平静地开口。
“从今天起,除了炮管之外的所有部件,全部三班倒,开足马力生产,能造多少造多少,给我堆满仓库。”
林修远和孙广才都愣住了。
“旅座,这……光造零件有啥用?炮管跟不上,装不成炮,不是白白占用产能吗?”孙广才不解地问。
刘睿转过头,看着两人困惑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微笑,平静地扔下一句话:“放心,这个瓶颈,撑不过下个月。一台六千吨的水压机,正在等着我们。”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
林修远和孙广才的嘴巴,一点点张大,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六千吨……水压机?!
那是连汉阳兵工厂和太原兵工厂都梦寐以求的国之重器!有了它,锻造炮管就不再是敲敲打打,而是工业化的批量生产!
旅座,又要从地里变出个大家伙来?!
刘睿不再理会两人的震惊,他的目光越过连绵的川中丘陵,望向遥远的西南方,那是云南的方向。
炮已经响了。这炮声,是向南京展示肌肉,也是向未来的敌人亮出獠牙。但刘睿清楚,一门样炮远远不够。要让成百上千门这样的火炮列装,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矿石,需要川滇联盟牢不可破。这门炮,就是他拿出的最好聘礼,一份足以让他未来岳父龙云彻底安心的实力证明。现在,是时候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诚意”,以一个未来女婿的身份,亲自去一趟昆明,走完那盘大棋的最后一步了。
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