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的身影消失在华西协合大学的街角,他下达的命令,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平静的校园里,激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金钱、尊重、未来。
这三样东西,对于那些在洋人屋檐下,空有报国之心,却被压得抬不起头的中国知识分子而言,是无法抗拒的毒药,也是救赎的良方。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山城都处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之中。
南京与重庆的电报拉锯,成了上流社会的谈资。潘文华每日在司令部唉声叹气,抱怨着川陕路况,将“拖”字诀演得活灵活现。
而在刘睿的办公室里,真正的暗流正在汇聚。
“旅座,武汉那边有回音了。”周岳廷推门而入,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找到了‘快手张’!原沈阳兵工厂的炮闩首席技师!九一八后流落到汉口码头扛大包,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因为顶撞工头被吊起来打!我的人把他救下来,只说了一句话:‘四川刘世哲先生请您去造能打日本人的大炮’。那老汉当场就哭了,头磕得邦邦响!”
话音刚落,译电员又送来一份加密电报,是刘睿发往桂系部队的黄埔同学的回电,上面只有八个字:
“兄之宏愿,弟必景从!”
刘睿将电报纸攥在手心,感受着那股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力量,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块,也是最难啃的骨头——华西协合大学。直到桌上的电话响起,一个意料之中的声音传来。
电话那头,是史密斯牧师身边的那位中国翻译。
“刘先生,史密斯先生想邀请您,明日到他的私人住所喝杯下午茶,讨论一些……关于上帝的子民,如何在东方更好地传播福音的话题。”
刘睿放下电话,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鱼,上钩了。
……
第二天下午。
史密斯的私人公馆,一栋精致的西式小楼。
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红茶和雪茄的混合气味。
史密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家居服,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职业化的、悲天悯人的微笑。
“刘先生,请原谅我上次在学校的冒昧。”史密斯亲自为刘睿倒上红茶,“学校的规定是死的,但上帝对世人的爱,是活的。”
刘睿端起茶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这些天,我一直在为那些迷途的中国知识分子祈祷。”史密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沉痛”的表情,“他们都是上帝的优秀子民,拥有非凡的才华,却因为战乱和贫穷,无法施展抱负。我作为上帝在东方的仆人,心痛不已。”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我个人,在美国的家乡,一直资助着一个孤儿院。可惜,最近国内经济不景气,捐款越来越少,孩子们快要挨饿了。我听说,刘先生的商行生意兴隆,不知道是否愿意,为上帝的慈善事业,贡献一份爱心?”
图穷匕见。
刘睿将茶杯轻轻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有回答史密斯的问题,而是从身后的副官手中,接过一个半尺见方的黑色手提箱。
啪嗒。
箱子被放在史密斯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打开。
一瞬间,满室的茶香和雪茄味,都被一种更耀眼的东西彻底压制。
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足以让任何人都呼吸急促的魔性光芒。
史密斯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都变得粗重。
“刘先生,你这是……”
“捐赠。”刘睿吐出两个字,“为那些远在美国的,挨饿的孩子们。”
他将箱子推到史密斯面前。
史密斯的视线死死黏在那箱黄金上,双手下意识地伸出,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贪婪。
他咽了口唾沫,强行将目光从金子上移开,脸上重新堆起虚伪的笑容。
“刘先生真是位慷慨的绅士。不过,为了账目清晰,也为了能向上帝交代,这么大一笔捐赠,我个人是不能直接接受的。您需要以川渝商行的名义,向我们华西协合大学的基金会,进行一笔正式的捐款。名目嘛……就定为‘中西方学术交流与发展基金’。”
刘睿差点被这个假洋鬼子的无耻气笑。
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把钱给了史密斯,史密斯再以基金会的名义“运作”一番,这笔钱就能名正言顺地落入他个人的口袋,还能为他刷一波慈善家的好名声。
“可以。”刘睿站起身,不想再看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我的副官会处理好所有的手续。现在,我需要的东西呢?”
史密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诚。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双手递了过来。
“刘先生,这是我个人整理的,一些我认为极具才华,却在学校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中国学者的名单。包括他们的住址、性格弱点,甚至一些……个人隐私。”
他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相信,以刘先生的智慧,一定知道该如何‘说服’他们,为您的伟大事业效力。”
刘睿接过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
他看都没看史密斯一眼,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史密斯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试探与期盼。
“对了,刘先生。我听说您的商行神通广大。我个人……最近患上了一种顽固的皮肤病,美国的医生说,需要一种名叫‘盘尼西林’的特效药才能根治。不知……”
刘睿的脚步顿住。
盘尼西林!青霉素!
这个时代的超级大杀器!
轰!刘睿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他一直将目光局限于枪炮、钢铁这些“杀人”的工业品上,却忽略了金手指中真正能“活人”的无上至宝!
他想到的第一个,就是父亲刘湘在病榻上剧烈咳嗽的身影!虽然不是靠青霉素能治愈,但那些足以致命的并发感染呢?
他想到的第二个,是未来战场上,无数川军士兵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感染而痛苦死去!
他更想到的,是系统那句“民心即燃料”的提示!还有什么,比能起死回生的神药,更能收拢民心的?一颗子弹只能杀死一个敌人,而一针盘尼西林,却能救回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赢得整个村庄的拥戴!
这不只是药品,这是另一种武器,一种能直抵人心,比任何枪炮都更强大的武器!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一直局限于枪炮钢铁的思维定式。
“我会留意的。”
刘睿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散发着铜臭与伪善气息的公馆。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关上门,意念沉入脑海。
淡蓝色的光幕展开。
【工业品兑换列表】
【搜索:盘尼西林】
【盘尼西林(青霉素)菌种及实验室培育技术资料】:兑换所需工业产值:2500点。
看到这个数字,刘睿刚刚燃起的火焰,仿佛被浇了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太贵了!但他心中的念头却无比坚定。
“钢,是御敌的骨骼。药,是活命的血液。”刘睿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锐利。“骨骼必须立刻铸造,但血液……也绝不能等太久!只要电弧炉落地,下一个,就是它!”
他做出决断,将这件事暂时压在心底,准备等电弧炉落地,工业产值稳定增长后,再来开启这条能带来无尽财富与影响力的生命线。
就在他规划着未来蓝图时。
“砰!砰砰!”
办公室的门被擂得山响。
是雷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上次的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
刘睿拉开门。
雷动一张脸涨得通红,手里挥舞着一份电报译文,兴奋地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旅座!”
他一个立正,吼得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主席让您立刻去官邸开会!”
“西安那边的电报!”雷动将电报递过来,声音都在发颤,“事儿……事儿了了!”
“蒋委员长通电全国接受了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放弃 “攘外必先安内” 的既定国策!”
”我们……我们赢了!”雷动的吼声在楼道里回荡,带着喜极而泣的颤音,瞬间点燃了整栋大楼!
“赢了?”
“真的假的?!”
办公室的门一扇扇被推开,文书、参谋、卫兵,一张张紧张到麻木的脸庞探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当他们看到雷动手中那份电报,以及他通红的眼眶时,一股压抑了十几个日夜的狂喜瞬间爆发!
“嗷——!”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紧接着,欢呼声、捶桌声、喜极而泣的呜咽声,汇成了一股冲天而起的声浪!有人将帽子狠狠砸在地上,有人冲过来用力捶打着雷动的后背,更多的人只是相拥而泣,释放着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巨大压力。
在这片狂欢的海洋中,刘睿却异常的平静。
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山城沿江而上,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那光芒汇聚成河,在他眼中燃烧。
他心中的确没有狂喜,那种感觉更像是攀上绝壁之巅后,迎面吹来的第一口烈风,吹散了所有的疲惫与虚脱,只剩下一种天地尽在我手的豪迈。
他赢了。他用十二个字,趴在历史的车轮上,为自己,为川军,撬动了整个中国的走向!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中那股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存在的郁结之气,伴随着这口浊气,被彻底吐出!
“不。”他对着窗外沸腾的灯火与身后狂喜的人潮,也是对自己轻声说道。
“旧时代的牌局,结束了。”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些欢呼的、哭泣的、属于他的班底,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现在,该我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