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走了最后一点厮杀留下的热气,只余下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陈猛将那块入手温润的木牌收进了怀中,贴身放好。那块代表着李府家徽的物件,在他胸口,像一块烙铁,印下一个无声的标记。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
他走到那个被他一拳打飞的刺客头领身前,弯下腰,一只手抓住对方的衣领,像是拖着一条破麻袋,将他拖到了那棵撞断他生机的松树下。
另一个昏死过去的刺客,也被他用同样的方式拖了过来,与第一个被他击毙的同伴并排放在一起。
三个人,整整齐齐。
陈猛在头领的身边蹲下,伸出两根手指,在那人脖颈的动脉上探了探。
还有跳动,很微弱,但人还活着。
他抬起手,对着那人浮肿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啪。”
“啪。”
那名头领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他涣散的意识,正在从黑暗的深渊里,被强行拉扯回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试图活动自己的手脚,但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传递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蹲在他面前的高大轮廓。
是他!
记忆回笼,被一拳轰飞前的恐惧与剧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牙关一错,就要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去咬碎藏在臼齿里的那颗毒囊。这是他们这类人,最后的体面,也是唯一的归宿。
然而,就在他上下颚即将合拢的刹那,一双大手,先一步钳住了他的下颌。
那双手,像两把烧红的铁钳,稳定,而有力。
拇指死死抵住他的下关穴,食指和中指则扣住了他的下颌角。
那名头领浑身一僵,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想挣扎,可那双手纹丝不动。
“咔。”
一声轻微的骨节错位声。
陈猛的手指,用一种极为巧妙的力道,向下一错,再向外一掰。
刺客头领的下巴,被卸了下来。
剧痛袭来,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巴无力地张着,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再也无法合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口腔里那颗微小的毒囊,就在牙槽的凹陷处,可他的牙齿,却再也无法触碰到它。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那是一种任务失败,又无法自我了断的绝望。
陈猛松开了手。
他没有去看对方那张因痛苦和惊骇而扭曲的脸。
他只是从怀里,重新掏出了那块刻着李府家徽的木牌,然后,将它举到了刺客头领的眼前。
木牌在稀疏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那熟悉的府邸轮廓徽记,映入刺客头领的瞳孔之中,让他全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尚书是让你们来送死,还是让你们来办事?”
陈猛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刺客头领的呼吸,猛地一滞。
“事没办成,信物却落在我手里。”
陈猛将那块木牌,在他的眼前轻轻晃了晃。
“你猜,你们是弃子,还是他会为了几个下人,把这种把柄认下来?”
一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扎进了刺客头领最后的心理防线里。
是啊。
事没办成。
信物还丢了。
他们回去,是什么下场?
李尚书会为了他们几个见不得光的死士,去承认这桩买凶杀人的丑事吗?
不会。
绝对不会。
他们从被派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从李府名册上被抹掉的人。成功了,是功劳。失败了,就是从不存在的弃子。
甚至,为了撇清关系,李府会第一个站出来,说他们是别有用心的贼人,是栽赃陷害。
而他,这个活口,这个知道内情的人,会成为李府最想抹除的存在。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眼前这个怪物的拷问。
可这一句话,让他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处境。
前路是死。
后路,也是死。
眼前这个人,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刑罚。
他只需要把这块木牌,连同他这个活口,往顺天府的大堂上一交。
李尚书为了自保,会动用一切力量,让他和他身后的家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种比筋骨断裂更深切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看着陈猛,那张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比阎罗更可怕。
他崩溃了。
“嗬……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嘶鸣。他张着嘴,拼命地想要说些什么。
陈猛伸出手,在他的下颌处一托一推。
“咔哒。”
脱臼的下巴,被重新接了回去。
刺客头领剧烈地咳嗽起来,混杂着口水和血沫。
“我说……我都说……”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挫败与恐惧。
“我们……只是第一拨……”
“是……是‘清理’……”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陈猛的耳朵里。
“如果……我们一个时辰内……没有消息传回去……”
“西市……西市的木料场……就会动手……”
“是……是李公子的亲信,张管事……”
“他们……会用‘规矩’的法子……”
“一场大火……或者……或者让堆放的木料……塌方……”
“所有证据……都会被毁掉……所有……查案的人……都会变成……意外……”
说完这些,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陈猛安静地听着。
西市木料场。
李子轩的亲信管事。
一场伪装成意外的局。
所有的信息,都在他的脑中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他站起身,扬起手,在那名刺客头领的后颈上,轻轻一切。
“咚。”
那名头领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陈猛解下这三人腰间的皮带,动作熟练地将他们的手脚一一捆缚结实。他将三人拖到小路旁边一处不算隐蔽的草丛里,摆成一排。
做完这一切,他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他没有再去看那三个生死不知的刺客。
他的身形,融入了比来时更浓重的夜色里,朝着山下,朝着那片灯火阑珊的京城,大步走去。
那里,有另一个杀局,正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