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声音撕裂内室死寂。
他扶门框,身子因极致愤怒剧烈颤抖。
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
陈伯彦跟在他身后冲入。
看清屋内景象瞬间,喉咙发出被扼住般嘶鸣。
双眼圆睁,视线死死钉床边赤身、汗蒸腾的儿子身上。
陈猛双手,正交叠按在陈灵小小胸膛上。
那动作,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
在他们眼中。
每次按压,都是对亡者躯体的粗暴蹂躏。
对伦理纲常的公然践踏。
张御医也跟进。
他本想最后劝慰几句。
眼前一幕,让他把所有话吞了回去。
张着嘴,脸上惊骇与不解。
提药箱的手垂身侧,忘了放下。
撞门的家丁,扒门框,大气不敢出。
屋里空气,比冰窖还冷。
陈猛对门口一切置若罔闻。
世界里,只有床上的小妹。
和口中默念的计数。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数完最后,他停下按压。
俯下身。
一手托住陈灵下巴,让她小脑袋后仰。
另一手捏住鼻子。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万状注视下。
低下头,用嘴,覆上陈灵没有血色的双唇。
“唔——”
陈伯彦再也承受不住。
向后踉跄一步。
若非身旁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他怕是会当场瘫倒。
“畜生!伤风败俗!你……你……”他指着陈猛,气得浑身发抖。
一句话说不完整,只发出嗬嗬喘息。
“疯了!这是疯了!”陈淮安终于从震惊中爆发出雷鸣般怒吼。
浑浊老眼布满血丝,悲痛与暴怒交织。
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给我……给我把他拉开!打!给我往死里打!”
老太爷声音凄厉尖锐。
拐杖龙头指向陈猛,像指十恶不赦罪人。
“玷辱亡妹,禽兽不如!今天我陈家,就要清理门户!”
得主令,家丁不敢迟疑。
咬牙,硬着头皮冲上来。
张御医也回过神,急忙上前劝阻:“老太爷,不可,万万不可啊!三少爷……三少爷许是悲伤过度,失了心智……”
他这话,如何拦住暴怒家主。
家丁已冲到床边。
两人伸手去抓陈猛胳膊。
陈猛依旧没理会。
他刚给小妹渡了两口气,直起身。
正准备开始新一轮按压。
就在那几只手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
“咳!咳咳咳——”
一声剧烈突兀咳嗽,从床上猛地响起。
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浓重水汽。
仿佛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
整个屋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冲上前家丁,手臂僵半空。
陈淮安高高扬起拐杖,凝固头顶。
陈伯彦正欲喷薄而出的斥骂,堵嗓子眼。
所有人动作,在这一刻定格。
时间好似停滞。
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铁屑。
齐刷刷转向那张本该盛放冰冷躯体的床榻。
只见床上小小的身子,忽然剧烈弓起。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猛咳。
“呕——”
随着咳嗽,一口浓稠带血丝黑痰,从嘴里喷出。
陈猛反应快得超乎所有人想象。
他没有半分惊异,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中。
迅速将陈灵身子侧过来,让她面朝里。
空出一只手,在她小小的背心上,不轻不重、有节奏地拍打着。
“咳……咳咳……”
陈灵身子还在不住抽动。
但随着陈猛拍打,咳嗽声似乎顺畅许多。
又咳出几口痰液后,骇人声音渐渐平息。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声音。
众人呆呆看着。
看着陈灵那张原本青紫如茄的脸。
颜色正在飞快褪去。
虽然取而代之是病态苍白。
但那起码还是活人的颜色。
看着她胸口。
微弱却再明显不过的起伏。
她……她在呼吸。
陈淮安手中龙头拐杖,再也握不住。
“哐当”一声掉地上,清脆响声。
他整个人像被抽走骨头,向后一晃。
全靠福伯身后死死架住。
陈伯彦扶小厮手臂,指节用力泛白。
张着嘴,眼珠子不动。
像泥塑菩萨。
就在这死寂中,床上又有了动静。
陈灵的眼皮,轻轻颤动几下。
然后,一屋子人屏住呼吸里。
长长的睫毛缓缓掀开。
露一条细细缝。
目光有些涣散,昏暗内室里转一圈。
最后,落在近在咫尺的、陈猛的脸上。
嘴唇翕动几下。
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却又清晰得如同炸雷般的声音。
从喉间逸出。
“哥……”
这一个字。
像一道无形巨浪,将屋内所有人神魂拍得粉碎。
“啊……”胆小丫鬟腿一软,瘫坐地上。
陈伯彦也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身子猛地一颤。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咕哝声。
张御医反应最是激烈。
脸上惊骇、不解、茫然。
在这一声“哥”之后,瞬间被近乎癫狂错愕取代。
猛地推开身前挡路家丁。
跌跌撞撞朝床边扑去。
步子太急,脚下被地上的脚踏绊一下,向前趔趄。
险些摔倒。
顾不上整理歪掉的官帽。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
几乎挤开了跪那里的陈猛。
“七……七小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伸手,想去探陈灵脉搏。
那只平日为人诊病、施针,稳如磐石的手。
此刻却抖得如同秋风中落叶。
几次都未能准确搭在陈灵纤细手腕上。
深吸一口气,用另一只手用力按住自己颤抖手腕。
这才终于将三根手指,搭在寸口之上。
指尖传来的。
是微弱,却又无比真切的搏动。
一下。
又一下。
一下一下,如同小锤。
重重敲击在张御医心头。
敲碎了他行医数十年来建立起的所有认知。
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