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忘川”旧书店出来,手里攥着那张泛黄的信纸和黑白照片,我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纸,而是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疼,一直疼到骨头缝里。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夏夜的温热,我却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板往上冒,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替身”之法……“阴债”缠身……“以怨饲之”……
这些从故纸堆里挖出来的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我混乱记忆的锁孔,猛地一拧——哐当!许多之前无法理解的碎片,瞬间严丝合缝地拼凑起来!
静安庄园那场诡异的冥婚,不是为了安抚亡魂,而是邪术的一部分!那个红袄纸人捧着的纸婴,恐怕就是“至亲血脉为引”的具象化!胡老太太根本不是因为丧亲而疯魔,她从一开始就在进行一场冷酷而邪恶的仪式!用儿媳和孙子的死,喂养纸人,试图为她那个被“阴债”缠身的儿子(或家族血脉)换取“生机”!
而我和小美,我们不是偶然撞破的倒霉蛋。我们是这条血腥因果线上,早已被标记好的……祭品?或者,是仪式失败后,怨气溢出所必须的“容器”?
“纸灰沾身,因果缠绕”。这八个字不再是抽象的威胁,而是冰冷残酷的判决书。我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这诅咒像我的影子,我活着,它就在。
失魂落魄地回到租住的一楼小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我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窗外路灯透过窗帘缝隙投进来的、微弱得可怜的光线,在地上划出一道惨白的痕。我把脸埋进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麻木。知道了真相,反而比未知更让人窒息。这是一种注定无法摆脱的宿命感。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窗外的虫鸣,隔壁水管的呜咽,甚至自己的心跳——都让我惊悸。闭上眼睛,就是信纸上那些扭曲的毛笔字,就是照片上张承业(或那个与他极其相似的人)平静却透着不祥的脸。
第二天是周日,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傍晚,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像冰冷的指令:
“明晚八点,老城区,‘听雨’茶楼二楼雅间。”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时间地点。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来了!那个在暗中引导我的“力量”,它又出现了!从寺庙的经书,到旧书店的红木匣,再到现在的短信……它像一个无形的牧羊人,正精准地驱赶着我这只迷途的羔羊,走向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终点。
“听雨”茶楼?我知道那个地方,在老城区一条即将拆迁的破败街道尽头,据说已经经营了几十年,环境老旧,平时去的都是些老街坊。约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操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去,还是不去?明知是陷阱,但我还有选择吗?这条“因果”线已经缠上了我的脖子,我不往前走,它也会勒着我往前拖。
周一晚上,七点五十分。我站在了“听雨”茶楼斑驳的木门前。茶楼里灯光昏暗,散发着一股陈年茶叶和木头腐朽混合的气味。这个时间点,几乎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褂子的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噼啪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更暗,只有走廊尽头一间雅间透出些许昏黄的光线。门虚掩着。
我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雅间很小,只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茶垢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陈旧纸张气息。一个身影背对着我,坐在靠窗的那把太师椅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看身形,是个消瘦的男人,穿着深色的、款式有些过时的衣服。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声带受过损伤的嗓音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吐得很慢,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你来了。”
我僵在门口,心脏狂跳。“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风吹过破布。“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了多少?”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去了旧书店,拿到了信和照片!
“张家的‘替身’邪术……‘阴债’……是不是?”我强迫自己冷静,盯着他的背影。
“聪明。”男人沙哑地说,“但那只是开始……皮毛而已。胡婆的手段,比你想象的……更脏,更久。”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苍白瘦削,指关节异常突出。他指向桌子对面空着的太师椅。“坐。”
我迟疑着,没有动。
“怕了?”男人又发出那种令人不适的轻笑,“现在怕,已经晚了。从你住进1602那天起,从你……‘回头’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踏进了这个局。现在想抽身?除非你死。”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我咬了咬牙,走到椅子前坐下。离得近了,我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中山装,洗得发白,头发稀疏花白,后颈的皮肤布满褶皱,像干枯的树皮。他始终没有转头看我,仿佛窗外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我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太久的问题。
“为什么?”男人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因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或许是你八字轻,或许是……你住的那间屋,风水特别,容易‘招东西’。又或许,只是你倒霉。”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但更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知道,这条‘因果’的尽头,到底是什么?胡婆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用至亲的血肉喂养纸人,她想掩盖的……她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屏住呼吸。“是什么?”
男人沉默了片刻,窗外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火车汽笛声。他终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当我看清他脸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张脸!蜡黄,布满深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瞳孔几乎散大,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是那个在公寓楼道里,透过猫眼对我诡笑的老太太的脸!是那个在冥婚现场,坐在阴影里的老妇人的脸!
胡老太太?!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三年了吗?!
“你……你……”我惊恐地向后缩,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那张属于胡老太太的脸上,嘴角极其僵硬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无尽怨毒和一种诡异满足感的笑容,发出的却是那个沙哑的男声:“我不是她……但我……承载着她的‘念’。”
他的眼睛,那双死寂的空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你想知道的答案……”“他”用胡老太太的脸,缓缓说道,“不在过去,而在……未来。不在死人身上,而在……活人身上。”
“他”抬起那苍白的手,指向我。
“答案……就在你身上。”
我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的笑容扩大,显得更加狰狞,“纸灰沾身……因果缠绕……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看看你的手……”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掌心里,不知何时,竟然沾上了一些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像是香灰,又像是……纸烧过后的灰烬!
我什么时候沾上的?!在茶楼?还是……
我惊恐地在衣服上擦拭,但那灰白色的粉末像是渗进了皮肤纹理,怎么也擦不掉!
“没用的……”沙哑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它已经……开始了。你会慢慢感觉到……变化。直到……你变成‘我们’的一部分。”
“不!!”我发出凄厉的尖叫,再也无法忍受这极致的恐怖,转身疯狂地冲出了雅间,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冲出茶楼,一头扎进外面冰冷的夜色里。
我沿着空旷的街道没命地奔跑,直到肺叶炸裂般疼痛,才瘫坐在一个路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流了满脸。
我抬起颤抖的手,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着掌心那些擦不掉的灰白色粉末。
答案……在我身上?
什么答案?我会……变成什么?
巨大的、未知的恐惧,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蛛网,将我牢牢罩住,越收越紧。
这条因果的尽头,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