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冰冷、僵硬,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坟墓的腐朽气息。它从大红嫁衣的袖口里探出,动作缓慢得令人窒息,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五指微微弯曲,指尖泛着死气的青白,正朝着我抱着公鸡的手臂,一点一点地靠近。
我无法动弹,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那不属于活人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我手臂的皮肤。怀里的白公鸡在发出那声凄厉的惨嚎后,彻底僵直,连颤抖都停止了,仿佛被无形的冰冻结。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的瞬间——
“喔——喔喔——!”
一声高亢、带着惊惶,却异常清晰的鸡鸣,猛地从我怀里炸响!是那只白公鸡!它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生气,拼命地引颈长鸣!
这声鸡鸣,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子,猛地刺破了坟地凝滞的死寂和阴寒!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感觉到紧贴着我后背的那座孤坟,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不是来自地面,而是直接作用于我的灵魂,一种极度不甘、怨毒的震颤!环绕在我脖子周围的冰冷气息骤然收紧,又猛地被鸡鸣声冲散。
“咳!”我喉咙一松,终于吸进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僵硬的四肢恢复了少许知觉。
鸡鸣声还在持续,一声接着一声,虽然不如第一声嘹亮,却带着一种驱散邪祟的本能力量。东方遥远的天际,似乎也因为这声鸣叫,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
袖口里那只已经伸出一半的苍白鬼手,像是被灼烧般,猛地缩了回去!速度奇快,瞬间消失在血红的嫁衣布料深处,只留下袖口微微晃动的残影。
压迫在胸口的巨大重量和脖颈间的窒息感,也随之骤然减轻。但我胸口那个乌青的手印,却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剧痛。
我再也顾不得神婆的叮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将怀里还在机械打鸣的白公鸡往地上一扔,连滚带爬地向着来路逃去。嫁衣宽大的下摆绊得我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我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到那个穿着同样嫁衣、脸色惨白的女人站在坟头。
我拼命跑,肺像个破风箱,喉咙里全是血腥味。黑暗中的坟包像一张张窥视的鬼脸。手电筒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我只能凭借着记忆和天际那丝微弱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
终于,我看到了村子的轮廓,看到了堂叔家窗口透出的、微弱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灯光。我几乎是撞开院门的,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堂叔和几个被惊动的邻居冲了出来,看到我穿着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脸色惨白如鬼的样子,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把我抬进屋里,灌下热水,我才慢慢缓过神来,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讲述了坟地发生的恐怖一幕。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柴火在灶膛里燃烧的噼啪声。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天亮后,堂叔立刻又去请了那位神婆。
神婆来了,看了看我胸口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的乌青手印,又听我颤抖着说完后续,久久沉默。她用手指沾了点香灰,抹在那手印上,灰烬瞬间变得焦黑。
“鸡鸣破晓,阳气回升,她暂时退去了。”神婆的声音依旧干涩,“但印记更深了,怨气已经缠上了你。她认定了你。”
“那……那怎么办?”堂叔的声音带着哭腔。
神婆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怨气,根由在那件亲事,在那个负心人。光靠躲和挡,挡不了一世。”
她让我堂叔准备几样东西:三斤当年产的糯米,一叠全新的黄表纸,还有秀娥生前可能认识的那个“外乡人”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个姓氏,一个模糊的籍贯。
“我得试着‘问’一下,”神婆说,“看看能不能找到根子,化解怨气。不然……”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凝重说明了一切。
堂叔和村里几个老人立刻分头去准备。我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闭上眼睛,就是那只从袖口伸出的苍白鬼手,和背后那座孤坟传来的、冰冷刺骨的怨念。
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乌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什么东西紧紧抓握过的触感。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那只鬼手缩回去了,但我知道,她还在。或许,就藏在这身还未脱下的、冰冷的大红嫁衣的某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个黑夜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