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梦魇都市
第一章：无声降临
上一秒，他们还在庆祝《动物城邦》的艰难胜利。
林蔓叽叽喳喳地复盘着她如何利用“兔子”市民的八卦网络搜集情报，陆承沉稳地擦拭着臂膀上早已愈合的浅浅疤痕，苏芮则埋头在她的便携光屏上，记录着刚才副本中几个不合理的规则波动。沈清辞靠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在速写本上勾勒着谢寻——那个在《星际流亡》中与他们并肩作战，最终却为保护众人而“消散”的切片五的侧影。笔触温柔，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然而，所有的声音、光线与思绪，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掐断。
没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没有空间转换的眩晕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就像有人按下了世界的静音键，并随手关掉了灯。
绝对的死寂与黑暗笼罩了一切。
沈清辞猛地绷紧身体，速写本从膝上滑落也毫无所觉。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耳膜因这极致的安静而嗡嗡作响。
“蔓蔓？陆承？苏芮？”她压低声音呼唤，声音在黑暗中传递出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被这浓稠的墨色彻底吸收。
她立刻尝试调动精神力，连接团队内置的意念通讯频道——那是上个副本获得的稀有奖励。频道内一片杂乱的忙音，如同被强干扰信号覆盖，只能捕捉到几段断断续续、充满惊愕的碎片。
“……清辞？我听不见……”
“……怎么回事？！”
“……定位失效……”
杂音戛然而止，通讯彻底中断。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太不寻常了。无限回廊的系统，向来以无处不在的“规则”着称，每一个副本的进入，都伴随着明确的任务和目标。这种毫无征兆、毫无提示的降临，违背了最基本的“规则”本身。
就在她全神戒备之时，黑暗潮水般退去。
光线重新涌入视野，却并非令人安心的明亮。一种均匀、粘稠的淡灰色天光笼罩下来，来源不明，仿佛整个天空都是一块巨大的、磨砂的玻璃。他们正站在一条空旷街道的中央，脚下是冰冷、毫无温度的沥青路面。
眼前是一座城市，一座无限延伸的现代都市。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显得了无生气。宽阔的马路、人行天桥、绿化带、路灯……一切现代城市的要素应有尽有，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人。
没有车流，没有行人，没有风声，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整座城市如同一具精心制作、却被抽走了灵魂的庞大模型，在死寂中无声陈列。
“我们……这是在哪？”林蔓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靠近陆承。她活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惧，这种纯粹的、源于未知的寂静，比张牙舞爪的怪物更令人心底发毛。
陆承上前一步，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他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没有任务提示，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怪物踪迹。大家小心，这很不正常。”他尝试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喊了一声，声音传出老远，却没有激起任何回响，只有一种被巨大空间吞噬的虚无感。
苏芮已经蹲下身，手指触摸着地面，又快速在光屏上操作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空间参数稳定得可怕，规则结构……我无法解析，像是一团混沌。而且，我们和系统主干的连接被屏蔽了，我无法调用任何外部数据库。”
沈清辞没有说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用她那超凡的观察力，如同扫描仪一般细致地审视着周遭。街道的宽度、楼房的间距、窗户的排列……她的目光掠过每一个细节，试图在心中构建出这座城市的空间构图。
构图的过程异常顺利，这些建筑与街道的布局符合严格的几何美学，逻辑清晰。然而，当她试图将感知深入那些建筑的内部，或是望向街道尽头那永不消散的灰色迷雾时，一种强烈的阻滞感传来。仿佛这座城市只愿意向她展示其规整的表皮，而将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了那层灰幕之后。
更让她在意的是，自踏入这座城市起，一种莫名的心悸就如影随形。那不是面对致命危险时的警报，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焦躁与不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冰冷，潮湿，带着一点点……陈旧灰尘的味道，勾起了她脑海中某些被封存已久的、不愉快的模糊印象。
“这里不对劲，”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它太‘干净’了，干净得不自然。而且，我感觉到……”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一种被窥视的压力。”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顶，似乎有某个模糊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
“那边！”陆承眼神一凛，立刻指向那个方向。
几乎同时，众人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不是地震，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极深的地下……蠕动了一下。
“啊！”林蔓短促地惊叫一声，指向旁边一栋商业楼的玻璃橱窗。
橱窗里原本穿着时尚服装的模特假人，其光滑的面部五官，不知何时竟然如同蜡像般微微融化了，嘴角扭曲成一个似哭非哭的诡异弧度，空洞的眼窝正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变化开始了。
“不能待在这里！”陆承当机立断，“我们需要找一个相对封闭、易于防守的地方！”
团队迅速行动起来，由陆承打头，苏芮居中策应，沈清辞和林蔓断后，朝着刚才出现影子的那片高楼区域谨慎移动。街道两旁的景物在无声中发生着细微而惊悚的变化：路灯的灯罩像枯萎的花瓣般蜷曲起来；路边停放的汽车，其轮胎不知何时陷入了坚硬的沥青路面，如同被沼泽吞噬；一扇扇窗户后的窗帘，无风自动，缓缓摇曳，仿佛后面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沈清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被更加浓郁的灰色迷雾所笼罩，彻底消失不见。而前方的街道，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和不稳定。她猛地停下脚步，瞳孔微缩。
“等等……”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其他人闻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街景，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轻微地扭曲、抖动。熟悉的现代建筑线条变得柔软、怪异，色彩也开始褪去，逐渐被一种……焦黄色所浸染。空气中，那股陈旧的灰尘味道似乎浓重了一些，并且隐隐夹杂着一丝……焦糊味。
这味道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钻入沈清辞的鼻腔，直冲大脑深处某个被牢牢封锁的区域。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清辞，你怎么了？”林蔓担忧地拉住她的手臂。
沈清辞没有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焦糊味攫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前方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了一下，随即，景象彻底定格。
他们原本要前往的，由玻璃和钢铁构成的现代商业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老旧的街道尽头，一栋被熊熊烈火吞噬的……独栋别墅。
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如果那灰幕还能被称为夜空的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带来灼人的热浪，只有视觉上无比真实的毁灭景象。那栋别墅的轮廓，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狠狠撞进了沈清辞的眼底。
那是……
她童年时的家。
那个在她记忆中被尘封、被模糊，只余下大片空白和无尽噩梦的……火灾现场。
沈清辞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看着那无声燃烧的火焰，看着那在火光中逐渐坍塌的门廊，巨大的恐惧与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明白了。
这座梦魇都市，窥探的并不仅仅是他们的行踪。
它窥探的，是人心中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而它为她准备的舞台，已然拉开帷幕。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