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僵得笔直,头戴的凤冠因为这细微的颤动而轻轻摇晃,流苏上的明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这是她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出格,最大胆,最……不成体统的称呼。
高自在看着身边这位瞬间变成木雕泥塑的美人,乐开了花。
“哎哟,这就顶不住了?”
“这才哪到哪啊。”
马车缓缓开动,在金吾卫与骷髅骠骑一明一暗的护卫下,穿过宫门,朝着朱雀大街上的高府行去。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辚辚声,车厢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李云裳能感觉到身旁男人的视线,毫不避讳,带着一种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审视和……欣赏。
她从小到大学习的礼法告诉她,此时应该低头垂目,非礼勿视。
可她做不到。
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根深蒂固的规矩。
她缓缓侧过头,隔着凤冠的珠帘,偷偷打量着这个即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
李世民和她说过,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他杀伐果断,智计百出,同时懒散无比。
是陛下的心腹之患,也是大唐的国之利刃。
现实中,他带着一百个骷髅鬼差来迎亲,把父皇气得差点当场升天,还钻进本该她独乘的婚车,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叫她。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云裳定了定神,决定主动出击。她想弄明白,自己嫁的,究竟是传闻中的那个权臣,还是眼前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
“高都督,”她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今日之礼,似乎……与制式不符。”
她尽量让自己的措辞显得委婉。
“哦?哪里不符?”高自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比如……都督与本宫同乘此车。”李云裳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按礼,此为公主厌翟车,只应公主独乘。本宫记得……先前的萧驸马,便恪守此礼,从未逾越。”
她只是想用一个参照物来询问礼节,却不知道自己一脚踩进了雷区。
“萧驸马。萧锐。”
“那个倒霉蛋。”
车厢里原本轻松愉悦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高自在脸上的笑容没变,但那笑意里却透出了一股子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气。
“萧锐?”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挑,“你说的是那个短命鬼?”
李云裳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驸马,没错。但我高自在是娶公主,不是尚公主。我是雍州都督,手握雍州军政民政大权,不是一点实权都没有的驸马都尉。”高自在慢条斯理地纠正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你的自称应该改一改,不称本宫,应该称妾身,明白吗?”
“其次,今日你嫁进高家,我不允许你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尤其是一个死人。”
“我……”李云裳被他这粗俗直白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萧锐?”高自在侧过身,整个人都面向她,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的棺材板现在都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哦对了,你知道他埋在哪儿吗?改天我得派人去查查,把他坟给刨了,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陪葬品。也算是废物利用。”
李云裳彻底呆住了。
刨……刨坟?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觉自己不是嫁给了一个都督,而是嫁给了一个山大王,一个土匪头子!
“你……你怎可如此说!”李云裳的声音因为惊骇而拔高,带着一丝尖锐,“逝者为大,你……”
“我怎么了?”高自在嗤笑一声,打断了她,“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把他放在眼里,死了难道还要我给他上柱香?”
他看着李云裳那张因震惊而煞白的脸,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不光是他,还有他爹,那个叫萧瑀的老东西,你的前公公,萧瑀我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高自在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仿佛在指点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我现在要是想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信不信?”
李云裳的呼吸都停滞了。
“不信。”
“萧瑀,当朝宰辅,开国功臣,德高望重。敢说出这种话?”
“哪天我心情不好,或者看他不顺眼了,”高自在继续用一种聊家常的口吻,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
“我就晚上摸进他府里,都不用刀,我这儿有个好东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
“对着他脑门,‘砰’的一声,事情就解决了。神不知鬼不觉。”
李云裳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看到一块黑乎乎的铁疙瘩,形状古怪,她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高自在话里的意思。
刺杀宰辅!
他是个疯子!
“你……你放肆!”李云裳厉声呵斥,这是她身为公主的尊严让她做出的本能反应,“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让父皇听见……”
“你父皇听见了又如何?”高自在满不在乎地一摊手,“他能把我怎么样?把我砍了?舍不得。最多就是把我叫进宫里,指着鼻子骂我一顿,然后收回我一块免死金牌,再打我几十个板子。”
他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计算着。
“我屁股疼个两天,萧家就彻底绝后了。你说,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划算?
他竟然用“划算”来形容这种事?
李云裳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个男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你为何如此……针对萧家?”
“针对?”高自在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鄙夷。
“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我不是针对他们,我只是单纯地看不起他们。”
他靠回车厢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只是随口一提。
“那个萧锐,文不成武不就。他爹萧瑀,一个老顽固,除了会抱着祖宗的牌位哭,还会干什么?”
“跟我讲道理?他没那个脑子。跟我动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高自在最后下了结论,那声音不大,却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不休,字字诛心。
“一个纯纯的废物,父子俩都是。活着,浪费我大唐的粮食;死了,还得占我大唐一块地来埋。简直是社会资源的耻辱。”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云裳一动不动地坐着,凤冠上的珠帘遮住了她的神态,但她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