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世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大殿之外,高自在的尸体才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个念头,像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浆。
不行。
绝不能让圣旨比自己先到郑国公府!
求生的本能压垮了所有情绪,他几乎是从冰冷的地砖上弹射起来,连歪掉的官帽都来不及扶正,整个人像一头被点着了尾巴的野猪,滚出了太极殿。
殿外的冷风像刀子一样扎进脖子,让他打了个寒颤。
脑子,彻底醒了。
“备马!最快的!”高自在对着宫门外候着的家仆,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再去平康坊,抢一只‘醉仙楼’刚出炉的挂炉烧鸭!”
“府里别人送的那坛三十年的‘兰陵春’,给老子刨出来!”
家仆被他扭曲的五官和血红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分头办事。
半个时辰后。
长安城,永兴坊,郑国公府。
高自在提着食盒,抱着酒坛,站在那座朴素到堪称寒酸的府邸门前。青砖黑瓦,没有多余的雕饰,门口的石狮子都仿佛皱着眉头,透着一股“滚远点”的凛然正气。
这里不是国公府,这是一座审判台。
他深呼吸,肺里却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他想吐。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无害的笑容。
门房老卒探出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高自在,像在打量一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垃圾,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警惕和厌恶。
“高都督?”老卒的语气像是在盘问贼人。
“老丈,”高自在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下官高自在,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魏公。”
老卒的眼神落在那只油光发亮的烧鸭和古朴的酒坛上,怀疑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一言不发,转身进去通报,留下高自在在门口,像个等待发落的囚犯。
每一秒,都是煎熬。
片刻,老卒回来,面无表情地让开半个身子,吐出几个字:“老爷在书房。”
高自在的心脏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书房。
长安官场人尽皆知的“审讯室”,进去的人,没一个能直着腰出来。
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庭院里连一株稍显名贵的花草都没有,每一步都像踩在魏征的道德洁癖上,让他怀里的美酒佳肴显得无比肮脏。
书房的门开着。
一个清瘦但笔直的背影,端坐于书案后。
那背影不像一个人,更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戒尺,一堵墙,隔绝了所有的人情世故。
正是魏征。
“魏公。”高自在停在门口,深深一揖。
魏征没回头,连翻动书页的动作都没有停顿,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一块石头掉进深井。
高自在感觉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他挪进去,把食盒与酒坛轻手轻脚放在矮几上,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听闻魏公为国事操劳,下官心中挂念,备了些许酒菜……”
“高都督。”
魏征终于放下了书卷,缓缓转身。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澈,仿佛世间一切龌龊、算计和伪装,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冰锥一样扎进高自在的耳膜。
“你的酒,是庆功酒,还是断头酒?”
“你的菜,是下官的孝敬,还是收买言官的赃物?”
魏征盯着他,一字一顿。
“说吧,何事?”
所有精心准备的开场白,所有虚伪的客套,被这三句话撕得粉碎。
高自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崩塌。
他明白了,在魏征这种人面前,任何心眼都是自取其辱。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心一横,膝盖发软,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
“扑通!”
“魏公!”他抬起头,脸上再无半点嬉皮笑脸,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惨烈,“陛下他……疯了!”
魏征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眉头终于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高自在知道,机会只有一瞬。
他不再有任何隐瞒,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将今日在太极殿发生的一切,连同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全部抖了出来。
“……此物名为烟草,利可敌国!我本想徐徐图之,既充盈国库,也为剑南道百姓谋条生路!可陛下等不及了!”
“三个月!他要我三个月就从无到有,给他变出金山银山!臣是人,不是神仙!”
“连滚带爬,把五个月的死期,谈成了一年!一年啊!陛下才勉强点头!”
说到这里,高自在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里面浸满了真实的恐惧和绝望。他死死盯着魏征,抛出了那个最致命的炸弹,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的血。
“最后,陛下说……为了帮我管好这盘生意,为了防止我中饱私囊……”
“他要派您,去姚州,帮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