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观林的隔音灵障如同一个无形的文字囚笼,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休息区内,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他低沉而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回响。
“我看到……破碎的山河,燃烧的天空。”曹观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古玉简,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凝视着某个绝望的彼端,“无数的身影在厮杀,熟悉的,陌生的……成片地倒下。科技造物的残骸与古老的术法光芒交织,共同构成一幅末日图景。”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针,刺入洛疏舟和文霜泠的耳膜。
“那不是简单的战败,疏舟。”他猛地看向洛疏舟,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惊悸,“那是一种……侵蚀,一种……替代。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力量,甚至我们的‘存在’,都在被一种冰冷的、异质的规则强行覆盖、抹除。就像……就像一张写满字的纸,被浸入了黑色的墨水里。”
洛疏舟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曹观林的描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侵蚀自己、又被苏墨璃驱散的“归墟痕”!那是否就是这种“替代”的前兆?
“但是,”曹观林话锋一转,指尖在玉简上轻轻一点,几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风中残烛的光粒虚影在他指尖幻灭重生,“在这些令人窒息的黑暗画面缝隙里,总会有这样细微的光点闪过。它们不属于敌人,似乎也并非来自我们已知的任何力量。它们很微弱,转瞬即逝,像是绝望中诞生的变数,又像是早已埋下的、等待被触发的古老伏笔。”
他收回目光,看向洛疏舟,眼神无比认真:“我无法看清它们具体是什么,在哪里。但我能感觉到,找到它们,理解它们,甚至……激活它们,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机。而你的身影,疏舟,好几次与这些光点出现在同一片破碎的画面里。这是一种启示,一种强烈的因果指向。”
话音刚落,曹观林左手腕上那块银灰色智能手表忽然亮起。
表盘边缘的呼吸灯闪了道极淡的青光,震感细密得像蚊子振翅,贴着皮肤发痒。他脸色微变,抬腕在表盘上飞快划了下,青光灭了,震感也停了。
“啧,催得真紧。”曹观林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对洛疏舟和文霜泠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家里老头子召见,估计又是哪家的老古董摆架子需要我去应付一下。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
他起身时,椅子腿擦过地毯,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沙”声。
隔音灵障像融化的冰,悄无声息地散了——大厅的背景音猛地涌进来,混着咖啡香和消毒水味,远处有人敲键盘的哒哒声,前台报号的女声软绵绵的:“A区12号,您的文件打好了。”
“今天先到这。”曹观林拍了拍洛疏舟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你们刚来,先歇着。佛门那边不用急,他们还要脸面,明着不敢动。等我应付完家里的事,再联系你。”他摸出手机,黑色外壳,边缘磕了个小缺口,屏幕亮起时,显示着“微影”的二维码界面,“加个好友吧,比传音符方便。”
洛疏舟拿出自己那部特制手机——机身比普通手机薄很多,通体由特殊玻璃制成。他打开摄像头扫了曹观林的二维码,屏幕上弹出好友申请:头像是片模糊的星空,昵称“曹观林”,验证消息写着“北辰见”。洛疏舟点了“通过”,几乎同时,曹观林的手机震了下,屏幕亮起“好友添加成功”的提示。
“行了,保持联系。”曹观林把手机揣回裤袋,又对文霜泠眨眨眼,语气带点玩笑,“文大校花,看好他啊,他现在可是香饽饽。”说完转身欲走,似是想起什么,他递给洛疏舟一枚薄如蝉翼、触手温凉的玉片,上面流动着复杂而优雅的灵能纹路,“这玉片送你了。”
没有解释什么,曹观林拔腿就走,风衣下摆扫过走廊的灯光,很快混进大厅的人流里,背影都透着点被催着走的仓促。
洛疏舟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玉片,感慨道:“几个月不见,老曹变了好多啊,是成熟,还是……我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这玉片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不清楚,但他相信曹观林不会随随便便把一个不重要的东西给他。
洛疏舟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曹观林的头像在联系人列表里闪了下。
掌心有点烫,不知是手机的余温,还是刚才那些话压在心里的热。绝望的末日图景和缥缈的光点,像两团云在他脑子里飘,沉得喘不过气。
文霜泠站在他身侧,指尖凝着层极淡的白气——那是她的冰魄琉璃气息在流转,正悄悄压下周围因两人情绪波动而紊乱的能量涟漪。她没说话,只是往洛疏舟这边靠了半步。
两人回到安排好的房间。
房间宽敞典雅,设施先进,窗外可以俯瞰部分北辰的繁华景象,但两人都无心欣赏。
洛疏舟盘膝坐在床上,试图凝神内视,与识海中的苏墨璃沟通,询问她对佛门和曹观林预知的看法。然而,识海中那片水墨仙境安静依旧,苏墨璃的身影隐匿在亭台楼阁之后,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陷入了深沉的休养或思考。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窗台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声。
洛疏舟和文霜泠瞬间警觉望去。
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停驻了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由某种银色金属箔纸折叠而成的千纸鹤。纸鹤做得极其精巧,翅膀和尾羽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存在感。
文霜泠指尖寒气微凝,警惕地盯着那只不速之客。
金属千纸鹤的头颅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然后,从它微张的喙中,传出了一个经过处理、略显失真却依旧能听出温和本质的年轻女声,声音很轻,语速很快:
“洛疏舟先生,冒昧打扰。我代表‘守夜人’,向您致以问候,并对燃灯世家的不当邀约表示歉意。我们没有恶意,仅以观察和记录为己任。请注意,您已被多方关注,除佛门外,‘星环议会’、‘青铜树’亦对您兴趣浓厚。前者崇尚绝对秩序,后者追寻禁忌知识,皆非善与之辈。请务必谨慎。”
“另,曹观林公子所言之‘光点’,或与上古‘绝地天通’之遗秘、及近期各地遗迹异常能量波动有关。线索或藏于‘旧日文本’与‘异常地脉’交汇之处。言尽于此,望自珍重。”
话音落下,那只金属千纸鹤仿佛瞬间耗尽了所有能量,周身光泽黯淡下去,精巧的结构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化作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银色金属粉末,被窗外吹来的晚风悄然卷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一片死寂。
洛疏舟和文霜泠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
“守夜人”?又一个从未听过的组织?听起来似乎没有恶意,甚至带着善意提醒?他们是如何得知刚才佛门邀约和曹观林的密谈的?隔音灵障对他们无效?还是他们有其他匪夷所思的监控手段?
“星环议会”、“青铜树”……这些名字听起来就透着神秘与危险。自己何时成了这么多未知势力关注的焦点?仅仅是因为云梦泽的表现?绝不可能!寂剑?苏墨璃?还是自己身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守夜人”最后提供的关于“光点”的线索,更是迷雾重重。“绝地天通”的遗秘?旧日文本与异常地脉的交汇处?这些词语每一个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历史重量,让人一时难以消化。
“北辰……果然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文霜泠轻声说道,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色。她原本的任务是护送和协助洛疏舟,但现在情况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预期。
洛疏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信息虽然杂乱惊心,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被动。佛门、曹观林、守夜人……多方势力的介入,反而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旧日文本……”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了曹观林那与“书”有关的能力,以及他手中那枚神秘的玉简。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洛疏舟揉了揉眉心,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是曹观林发来的消息,只有一行字:
“疏舟,情况有变。今晚子时,北辰图书馆地下三层,‘尘封阅览室’。一个人来。事关重大,小心尾巴。——曹”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子时?北辰图书馆?尘封阅览室?
洛疏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曹观林刚才被家族召见,转眼就发出如此隐秘的邀请,还强调“一个人”、“小心尾巴”……他遇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这个约会,是陷阱,还是真正的转机?
窗外,北辰的夜幕缓缓降临,璀璨的灯火逐一亮起,将这座巨大的城市点缀得如同星河落凡。然而,在这片繁华的光明之下,无数暗流汹涌,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注视着那个刚刚踏入漩涡中心的年轻身影。
洛疏舟看着窗外那片璀璨而陌生的灯海,握紧了手中的寂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稍稍压下了心中的纷乱。
他知道,真正的北辰之夜,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