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疏舟等人望着陈祎的背影,敬畏与感激在胸中交织激荡。谭顾皓第一个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多谢金蝉子前辈救命之恩!”
陈祎缓缓回过身来,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掩不住那深深的疲惫。他对着众人微微摇头,声音略显沙哑:“不必称贫僧为金蝉子,叫贫僧陈祎就好。”说罢,他走到篝火旁,寻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抬手示意众人也一同歇息。
“前辈,您的伤势……”文霜泠秀眉微蹙,关切地问道。
“不碍事,”陈祎摆了摆手,目光投向那天坑的方向,神色凝重如铅,“只是灵力耗损太过严重,静心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方才那妖物,你们也知晓了它的名字——蜚。此獠并非天生的凶兽,而是由上古时期的大瘟疫与无尽怨念凝结而成,所过之处,生机断绝,堪称行走的瘟疫之源、灾厄之兆。当年我佛慈悲,不忍将其彻底灭杀,致使怨念四散于天地间遗祸无穷,便联合了数位得道大能,借此地的灵脉节点,布下佛门‘八宝镇狱印’将其封印。那株玉髓树,便是镇狱印的八处阵眼之一,负责吸纳地脉灵气,维系整个封印的运转。”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自责:“玉髓树一旦被挖走,就如同抽掉了支撑巨鼎的一条腿。封印的根基已然受损,虽说贫僧拼尽残余佛力,又借助玉髓树残留的灵光勉强将其加固推回,但那蜚的怨念与疫气无时无刻不在冲击封印。这封印……恐怕撑不了太久了。必须尽快找到替代之物,或者寻访到能彻底净化它本源的方法,否则一旦封印破裂,方圆万里之内,必将生机灭绝,瘟疫横行,沦为人间炼狱。”
众人听得心头沉甸甸的,谁也没想到,仅仅挖走一棵树,竟会引出如此滔天大祸。
谭顾皓满面愧色,声音艰涩:“金蝉……不,陈前辈,对不起,都怪我一时糊涂,财迷心窍,才想去挖那棵树。”
见谭顾皓想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洛疏舟立刻开口,语气坚定:“前辈,是我们小组因为我受伤而耽搁了行程,没能及时凑齐这周的贡献点,这才出此下策去挖树。但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树竟是封印那‘蜚’的阵眼。要罚,就罚我这个队长吧!”
舟雅桐也急忙接口,毫不迟疑:“不,是我提议去挖那棵树的,要罚也该罚我,跟他们没关系!”
陈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三人:“无妨,这事本就不怪你们。是贫僧疏忽了,未曾察觉这蜚竟被封印在此地。若是能早些发现,也不至于……罢了,都过去了,你们没有错,错在贫僧。等回去之后,贫僧自会向刘上将请罪。”
谭顾皓等人还想说些什么,陈祎却再次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篝火边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前辈,”洛疏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了众人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为何……您让我们称呼您为陈前辈,而非金蝉子前辈?这‘金蝉子’的法号……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听到这个问题,陈祎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泛起了复杂的涟漪——有痛悔,有无奈,更有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如同陈年的烙印。他沉默了许久,篝火跳跃的光芒在他清瘦的面庞上明明灭灭,映出深深的沟壑。
“此事……说来话长,也是贫僧心中一大憾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追忆,“当年西行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贫僧与悟空……本是患难与共的师徒。然而,行至那‘真假美猴王’一难时……”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那段记忆依旧沉重得让他难以喘息:“当时那六耳猕猴化作悟空的模样,神通法术一般无二,闹得天翻地覆,地府龙宫都不得安宁。贫僧肉眼凡胎,难以分辨真伪,心中本就对悟空的顽劣桀骜存有几分芥蒂,又被那假悟空的花言巧语所挑拨……竟在如来佛祖座前,未能为真悟空据理力争,反而……反而说了些质疑他本心、近乎背弃的话语。”
陈祎缓缓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孙悟空那双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到最终彻底失望冰冷的火眼金睛。“佛祖慧眼,自然一眼便辨出了真伪,将那六耳猕猴镇杀。然而悟空他……心已寒透。他质问贫僧:‘师父,俺老孙护送你一路西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降妖除魔,可曾有过半分懈怠?为何那妖孽三言两语,就能让你如此怀疑我?这劳什子真经,不取也罢!它能辨得出人心的真假吗?!’”
“贫僧当时……无言以对。悟空他……一怒之下,竟折断了金箍棒,舍弃了那斗战胜佛的果位,只留下一句:‘这佛,俺老孙不当了!这真经,也渡不了你这糊涂师父!’便……从此不知所踪。”陈祎的声音里充满了彻骨的悔意,“这是贫僧毕生的遗憾,也是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自那以后,贫僧便常以俗家姓氏‘陈祎’示人,这‘金蝉子’的法号……不提也罢。取回的真经,未能渡尽世人的贪嗔痴念,就连身边最信任的人都未能护住,贫僧……愧对佛祖,更愧对悟空。”
众人听得心神剧震,谁也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佛门大能背后,竟有着如此曲折而心酸的过往。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他们早已耳熟能详,却从未想过,在当事人心中,那段经历竟留下了如此深刻的伤痕与悔恨。
“那……前辈,您和刘上将这几日为何不在基地?”谭顾皓见状,连忙适时转移了这沉重的话题。
陈祎收敛了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刘成均上将,是被紧急召回中央了。如今灵气复苏,各地遗迹频现,国际上也是暗流涌动,更有些不明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中央召开绝密会议,商讨应对之策,此事关乎国家命运,他不得不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至于贫僧……前几日,在此方天地间(人间),贫僧竟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悟空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缥缈,转瞬即逝,但贫僧绝不会认错!”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盼:“贫僧便是循着那丝气息追寻而去,希望能找到他,向他……道一声迟来的歉。只可惜……”他苦涩地摇了摇头,“悟空他……似乎仍旧不愿意见贫僧。那气息很快便彻底隐匿,如同石沉大海。他若不愿现身,纵使贫僧恢复仙级修为,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恐怕也难寻他踪迹。只是不知他究竟因何缘故,竟也出现在这人间……”这最后一句,既是感慨,也透露出他对孙悟空处境的深深担忧。
最后,陈祎的目光扫过这片遗迹营地,又仿佛穿透了重重空间,看到了基地中的某些景象,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失望:“至于基地里的某些教官……唉,灵气复苏,人心的欲望也随之疯长,如同野草般蔓延。刘上将坐镇时,尚能加以压制;他这一离开……有些人便被金钱权力迷昏了头脑。纵容甚至暗中扶持如黑煞门这般的帮会势力坐大,从中牟取私利,打压异己,将一处好好的历练之地,弄得乌烟瘴气,成了弱肉强食的丛林。这与贫僧当年西行途中所见的那些被妖魔把持、百姓困苦不堪的国度,又有何区别?真经本欲渡世……可世人心中的魔障,才是最难渡化的。贫僧……终究还是力有不逮啊。”
篝火依旧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陈祎疲惫而失望的脸庞,也映照着洛疏舟等人复杂而沉重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